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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取信

  朱祁鎮坐在御座上,臉現堅毅之色。

  這是化悲痛為力量嗎?張寧行禮參見畢,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

  “他臨死前說什么?”朱祁鎮似乎怒氣未息,不愿提王振的名字,以“他”代稱。

  張寧原原本本把王振行刑前的話說了,道:“陛下明鑒,臣冤枉,臣只是一個小小的總旗,哪來的能力誣陷東廠廠公、秉筆太監?”

  朱祁鎮沒有表情,仿佛深不見底的湖面,不起一絲漪漣,讓張寧更相信他已經得到稟報。

  再問一次是試探還是信任?

  良久,朱祁鎮才緩緩道:“他一向口是心非,卿不必介意。”

  “為避嫌,臣請辭去總旗之職。”張寧一副強抑氣憤的樣子。來皇宮的路上,他一直在想應該以什么態度才能最逼真的表現出被冤枉的心情,最后決定做出請辭的姿態。

  當然,在進乾清宮前,他已經把玉佩佩上。

  在張寧進宮當值前,有關他的一切已經呈到朱祁鎮案前,可以說,朱祁鎮比他還清楚他十五年的人生。而他之所以通過校閱,成為錦衣衛總旗,完全是因為遇到朱祁鎮。朱祁鎮動了側隱之心,透露試題,他才考上。要不是他透題,他還帶著一群勛貴子弟在街頭打架斗毆呢。

  想到張寧在酒樓求試題的情景,朱祁鎮動容了。

  對他來說,這份前程來之不易。可他竟然為了避嫌,提出請辭。

  再想到兩個多月來張寧的陪伴,一陣暖流自朱祁鎮心頭流過。和王振口口聲聲要他做明君,對他嚴格要求不同,張寧更多的是陪伴,在張寧進宮當值的日子里,他無聊了,張寧是最好的朋友,陪他打發無聊的時光;他有心事,張寧依然是最好的朋友,聽他傾訴心聲,為他排煩悶。

  兩人的友情在平淡似水的時光中日益深厚。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現在不僅把王振臨死前的言語一字不差全盤托出,甚至為了避嫌自請離開。

  朱祁鎮得到曹吉祥稟報,心里多少有些疑慮,現在卻只有感動。

  張寧是真心待朕啊。

  他起身離座,來到張寧面前,道:“卿不必如此。”

  這是挽留?張寧道:“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王振臨死前誣陷臣,臣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只好請辭了。”

  “朕相信卿是清白的。”朱祁鎮尊王振為師近十年,指責的話說不口。

  他頓了頓,道:“他多次阻止朕宣卿過來閑談,對卿多有貶低之語,借臨死之機害卿性命也是有的。卿不必跟一個死人計較。”

  “謝陛下。”張寧再次行禮,臉上情不自禁露出笑容,顯得十分歡喜。

  張寧確實很開心,朱祁鎮能說出這番話,可見真對王振失望透頂了。要知道,在原本的歷史軌道上,王振害得他被俘,回京城后為弟弟朱祁鈺囚禁在南宮,可說受盡磨難,卻還是念著王振的好,重登帝位后,為他立廟。

  一百多位隨駕大臣死在土木堡,二十多萬精銳能逃回來的極少,他何曾為這些人立廟立碑?可見他對王振的感情多么深厚。

  而今他總算醒悟,看清王振的真面目。這當中,有張寧一針見血的提醒,有玉佩運氣加持的作用,但更多還是朱祁鎮本身智商在線。原來的歷史軌道上,他一直執迷不悟,不過居于深宮,識人不明而已。

  殺死王振是扭轉土木堡慘敗的關鍵一步,張寧做到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王振臨死前的話讓他重陷危機。

  好在,他以退為進完美消除了朱祁鎮心里的懷疑。果然活著才重要,死人怎么跟活人斗呢?張寧感概的同時沒放松警惕,一直掐著時間,生怕一刻鐘到轉厄運。

  朱祁鎮難得的露出笑容,道:“朕還有政務要處理,卿先去當值吧。”

  王振今天行刑,朱祁鎮昨晚一宿沒睡,早朝心不在焉,散朝后無心處理政事,得到密報,更是懷疑冤殺了先生,直到張寧回來,一字不漏轉達王振臨死前的話,他的心才敞亮。

  如果非說張寧在整件事中起了作用,那就是從慈壽宮回乾清宮的路上,一針見血地指出,王振利用皇帝的寵信胡作非為,如果他有將皇帝當學生看待,不會這樣做。

  正是這句話點醒朱祁鎮,讓朱祁鎮同意審問,事情因此一發不可收拾,最終把王振送上斷頭臺。

  這能說張寧陷害他嗎?不能。人就說一句大實話。

  朱祁鎮想到這里,心情更加好了。

  張寧出昭仁殿馬上把玉佩取下,同時暗暗抹了一把冷汗。一番對話看似平常,其實暗藏風險。人心是最難測的,帝王之心更是似海深,取信皇帝豈是易事?

  幸好有玉佩,要不然只怕朱祁鎮真的準他辭去總旗之職也未可知。

  張寧摩挲玉佩,感嘆運氣真的很重要。

  回到當值的臺階前站定,他狀似觀賞天上淡薄的云彩,實則在腦中把殿中的對話過了一遍,確定沒有紕漏。

  和皇帝有關的事,都是大事,大意不得。

  他真正放松下來,只覺天更藍,陽光更燦爛,心情更好。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一個身著藍色衣衫的美少女緩緩走來,在他面前停住,仰頭看他。

  張寧裝模作樣地行禮:“見過郡主。”

  正是悠悠到了。

  悠悠極有神采的眼眸看他一息,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王振被處死了?”

  “還沒有,凌遲一天割不完,要明天才死。”

  悠悠俏皮地翻了個白眼,道:“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張寧笑,道:“是,現在雖沒死,不過跟死沒差別。你為什么不去看熱鬧?”難道因為場面太血腥,不敢去?

  “我要在宮里侍奉湯藥啊。你是不是跟胡太醫說了什么?他換了藥,皇祖母的玉體好很多,每天少睡一個時辰。”

  “那就好。”張寧道。

  胡太醫的醫術沒得說,要緊的是,他肯接受別人的意見,并勇于嘗試。

  悠悠左右看看,確定周圍沒人,才低聲道:“我沒幫上你的忙,皇祖母自己有主意著呢。”

  原來是為這事。張寧笑道:“我就是以防萬一,太皇太后本就厭惡他,你不摻和進這些事更好。”

  “真難為你了。”悠悠嘆道,他才十五歲呢,就輕身涉險。

  張寧厚著臉皮道:“要覺得我好,就嫁給我。”

  “皇祖母思念父王,有宣父王進京的意思,若父王到京,你不妨…”悠悠越說聲音越低,越說臉越紅。

  張寧正要趁機胡說八道一番,就見曹吉祥臉色怪異走過去,邊走邊小聲嘀咕:“反了,反了,他們竟敢毆打馬大人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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