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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行刑

  午時三刻。王振凌遲于菜市口。

  清早,無數百姓蜂擁向菜市口,把菜市口以及周圍的路口堵得密不透風。百官下朝后趕過來,車轎過不去,只好讓隨從護衛清出一條路。來的官員多了,被趕來趕去,離刑場越來越遠的百姓火了,大聲鼓噪起來。

  張寧干脆下車帶任榮和高小弟從人群中穿過。他一身飛魚服,所過之處,百姓退避,倒是走得很快。后面張輔看到,讓親衛擠過來喊他:“張大人等等,國公爺在后邊。”

  張寧回頭一看,張輔騎在棗紅馬上,居高臨下隔著無數黑壓壓的人頭朝他笑,長須隨風飄動,乍一看還以為關云長再世。

  張寧往回走,人群再次讓出一條道。來到張輔面前,他道:“國公爺有什么吩咐?”

  張輔翻身下馬,道:“老夫倚仗一次你這身官服。走吧。”

  錦衣衛兇名在外,飛魚服可比他的麒麟服管用多了。

  兩人一邊走,張寧一邊道:“國公爺也來看熱鬧么?”

  王振迫害過勛貴沒有?有。無論文官勛貴皇親國戚,但凡進京沒有孝敬的,彈劾他的,他看不順眼的,都想辦法收拾。一般會羅織罪名下詔獄,進了詔獄,就是進了他的地盤,要怎么折磨全憑他一句話。

  被害勛貴的至親好友為救人疲于奔命,有些求到張輔哪里,張輔曾伸出援手,只是沒有救出來。

  這還是在太皇太后多次叫王振過去訓斥的情況下,要是沒有太皇太后時常叫他過去訓斥,王振必然肆無忌憚,局面勢必失控。

  臭小子這是明知故問啊,老夫為你出了多少力?張輔瞪了張寧一眼,道:“難道老夫不能來?”

  “國公爺說哪里話,陛下英明,王振服誅,百姓們跟過年似的,你老人家哪能不來湊熱鬧?”張寧陪笑道。現在不是說話之所,只能扯些廢話。

  張輔道:“難得在這里遇到你,你送去老夫府中的布匹老夫看了,織得不錯。聽老夫府上的管家說,每匹布比別的布莊便宜一成,可是真的?”

  “真的。”

  要不然為何老關躲在府里不敢出門?那是躲拿貨的商賈啊。就算同等價錢,土布也不用賣了,何況他的布又漂亮又便宜?可人想盡辦法求著要拿貨,拒絕的次數多了,不是不好意思嗎?干脆躲起來得了。

  “張寧啊,你要交稅,要付婦人們的月例,布匹還比別家便宜,利潤從何而來?”張輔語重心長道。

  身為英國公府的一府之主,張輔不僅會領兵作戰,還得為英國公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的衣食,日常的人情往來,車馬費用操心。這帳嘛,也是懂的。

  在他看來,一個織布婦人一個月十五兩銀子,簡直是高得離譜,能給一兩就不錯了。給這么多,豈不加重張寧的負擔?

  張寧道:“國公爺有所不知,新織機效率高,一天少則織五匹布,多則六七匹。舊織機一天織不到一匹,這當中的差額,就是小子的利潤了。”

  “你算過帳?別被人糊弄了。”張輔停步認真看他。

  這是提醒他別上當受騙啊,要不是拿他當自家子侄看待,哪會這樣提醒?張寧心頭一暖,道:“算過,帳沒錯。”

  正因為算過帳,他才讓老關降價一成。這個價,他還有兩成毛利。光是這一項產出,已經是安鄉伯府良田商鋪收入的十倍了。

  張輔見張寧說得肯定,便沒再說什么。

  行刑的劊子手秦二是家傳的手藝,傳到他已是第四代。他接過父親這把特制的小刀十三年了,從第二年開始,凌遲時就沒失過手,總在最后一刀割斷犯人的咽喉,犯人才咽氣。

  已經算是金字招牌了。

  今天,他的犯人是王振,這個曾經執掌東廠和間接執掌錦衣衛的權監。

  秦二光著膀子,露出飽滿的胸肌以及一身健壯的肌肉,看王振的眼光如同看砧板上的肉。

  王振本來低垂著頭,不知想什么,直到監斬官胡瀠坐到桌后,擲下斬首的竹簽,吩咐驗明正身行刑,他才嘶啞著聲音道:“張寧在嗎?”

  對將死之人,胡瀠還是很寬容的,道:“你找張寧做什么?有什么話老夫可以轉告。”

  “咱家有話問他。”

  胡瀠掃了一眼黑壓壓的人頭,道:“去問一下,張寧來了沒有。”

  皇帝甚至沒有提見王振最后一面,胡瀠并不擔心最后關頭會有赦他的旨意。王振拖延時間沒用。

  張寧和張輔邊走邊說,突然一個大嗓門喊:“張寧來了沒有?”

  這是找我?張寧讓任榮去看怎么回事。很快任榮回來,將情況一說,張輔道:“老夫和你一起去。”

  張寧很想說不用,王振權傾朝野時我都沒怕過,現在更不用怕。可張輔不由分說當先而行,他只好緊隨其后。

  兩人擠進去,王振一眼看到張寧那身飛魚服,嘶啞著聲音大聲道:“張寧,可是你陷害咱家?”

  障扇之事不問清楚他死不瞑目。

  張寧揚聲回應:“沒有人陷害你,完全是你罪有應有。”

  “咱家惡行累累不假,卻沒有謀害陛下之心。障扇藏劍是你做的吧?”王振獰笑著就要撲向張寧,無奈被五花大縛,用盡全力,只是扭了扭身子。

  “從你府中搜出障扇,障扇中藏劍,怨得了別人嗎?王振,你休要血口噴人。想拉本官陪葬,卻是休想。”張寧斷然否認。

  王振“嘿嘿”冷笑兩聲,道:“咱家害的人不少,卻沒有人像你這么邪門。不是你,是誰?”不是你,皇帝怎會突然變得這么絕情?

  “夜路行得多,總會遇到鬼,多行不義必自弊。你早就該想到有這么一天。”張寧一臉正氣,一句話說得很多人連連點頭。

  王振看到張寧身側的張輔,放聲大笑,道:“英國公好算計,扶持張寧接近陛下,進讒言陷害咱家。張寧不是易與之輩,你小心有一天栽在他手里。”

  張輔道:“死到臨頭還要行離間計,真是百死莫贖。胡大人,時辰還沒到嗎?”

  這些話傳到陛下耳里大大不妙,胡瀠早就想打斷王振的話了,借著張輔的話頭道:“時辰到,行刑。”

  秦二應聲而出,割下第一刀。

  菜市口人滿為患,卻只有王振的慘叫聲。

  張寧到底受過現代教育,看了兩眼,轉過頭,眼望別處。倒是有不少官員嚷嚷要生嚼王振的肉,讓秦二把割下的肉給他們,他們接過放進嘴里大嚼,吃得牙齒縫里帶著肉絲,唇邊帶血。

  這是將自己當野獸啊。張寧看不下去了,道:“國公爺,小子還有事,先走了。”

  他來,只是確定受刑者是王振。雖說胡瀠肯定會驗明正身,但不親眼看著,他不放心。

  張輔知他不忍,嘆道:“你身為勛貴子弟,遲早要上戰場,這點血腥都膽怯,以后上戰場怎么辦?罷了,老夫陪你回去吧。”

  “上戰場憑本事廝殺,豈是行刑可比?”張寧理直氣壯道。上戰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會心軟?再說,戰場廝殺,一刀下去,不管砍中那里,都只一刀,哪是千刀萬剮可比?

  兩人向胡瀠告辭,胡瀠起身拱手道:“老夫公務在身,不能遠送,國公爺和張大人慢走。”

  離開刑場,王振的慘叫聲更加刺耳。張寧只覺寒毛直豎,不由加快腳步。待出了菜市口,他和張輔作別,準備上自家馬車,遠遠離開這個地方。

  張輔道:“隨老夫去五軍都督府一趟。”

  張寧只好點應,兩人一騎馬一坐車,先后到五軍都督府。分賓主坐定,書吏上茶退下,張輔道:“王振的話,你不可不防。”

  “國公爺何以教我?”張寧也擔心這事。

  帝王心術最是難測,別看朱祁鎮同意殺王振,還是最重的刑罰:凌遲處死。以張寧對他的了解,不用多久,他就會想起王振的種種好處,想起他臨死前說被陷害。到時不管張寧是不是真的做過,輕則遭猜忌,重則得去詔獄走一遭了。

  張輔道:“一路上,老夫都在想這事。為消除隱患,你不妨將此事告知陛下。陛下心軟重情,知道你被王振誣陷,只會氣憤同情,不致猜忌。”

  和我想的一樣。張寧一向覺得,陽謀比陰謀好得多,先給朱祁鎮打預防針,比什么都強。

  別以為王振的話傳不到朱祁鎮耳朵,現場不知有多少錦衣衛和東廠的番子,恐怕兩人在五軍都督府說話的功夫,朱祁鎮已經得到密報了。

  王振正是因為知道他臨死前說的話朱祁鎮肯定知道,才最后陰張寧一下。

  張輔嘆氣:“你得多招他恨哪。”

  雖說事情確實是張寧做的,但張寧做得很隱蔽,完全隱居幕后,本身還以紡織廠為煙霧,可不知是直覺還是仇恨,王振就認準他,臨死還要陰他一把。

  兩人達成共識,張寧不敢耽擱,起身告辭:“小子還要進宮當值,這就回去了。”

  朱祁鎮特地要他當值五天休沐一天,今天是他當值,特地請假過來的。

  “快去。”比起他的隱晦,張輔就直接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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