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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章 邪教講座

  從沙蠶體·墳頭草兩米帶隊去刺殺寒荒陣營的東方不敗,再到后來他駐守大荒成為來往兩界的靈魂擺渡人,事實上都不過是發生在近幾個月的事,但不知為什么心理上總覺得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錯位感不止是時間上的。在木軒和沈攸的潛意識里“山海經”是師兄弟四人一起創造的世界,除了他們,那里的其他生靈都是npc一般的存在。

  也許這就是游戲過于真實的問題——當你在游戲中熟識的人于現實中碰面,總有一種穿越次元壁的荒誕感。理上你知道所有玩家都真實存在,跟你生活在同一個世界有著不為你所知的際遇;但感上你總覺得他們都是異世界的幽靈,永遠不應該在現實中產生交集。

  木軒、沈攸、墳頭草三個人面面相覷,他鄉遇故知老鄉見老鄉,有點不知道該擺出什么表。

  木軒一貫相信,想不出開場白的時候,不如跳過那些無用的寒暄直奔主題。他直接問:“你知道遺忘癥吧?”

  其實姜若師兄弟并不是學術圈唯一關心遺忘癥的課題組。

  一轉眼發生在去年年末的血液事件過去小半年了,2043年的天已經接近尾聲。扁思邈、醫死人不償命和盲腸太長等人走完了大部分畢業流程,距離告別校園只差一個典禮。如今他們已經開始在醫院各科室輪轉實習,有了真實新鮮的大體老師,還有活生生的病人,總算不再沉迷“山海經”。

  龔子樞知道這只是一個借口。實習生能有多少對病人上下其手的機會?練刀的時間從來不嫌多。無非是顧忌遺忘癥罷了。

  相比起那些一臉“寡人無疾”式自我催眠,對所有警告充耳不聞繼續游戲的骨灰玩家們,學術圈尤其醫學界對于遺忘癥的態度是最謹慎的。因為他們明白這很可能不是一個謠言。只是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三個舍友越來越少在宿舍討論游戲,上線了也不常在一起玩。他們仍然叫自己“神經叔”,但這稱呼現在聽來親切中卻帶著疏離——仿佛自己真的是他們的長輩。

  家里做游戲本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背景,但“山海經”不是隨便什么游戲。當人們在里面傾注了太多的悲喜,那里就變成了他們的另外一個故鄉,于是對這個世界掌有生殺大權的金葉就像頭頂上的神靈。對我們這個民族來說舉頭三尺有神明其實是件讓人厭惡的事。

  所以站在神靈對面的共工是英雄。龔子樞想。

  有姜若這樣一個哥哥應該悲哀。姜若在秋大幾乎是一個傳說。大部分人小時候都多少經歷過被“別人家的孩子”支配的恐懼,而他們永遠不會知道當這個“別人家的孩子”突然變成了自己家的是怎樣一種心。

  何況還有那些上一代的恩怨。

  龔子樞無法評論上一代的事,只好緘默。但每當他想起姜若其人,腦海里首先呈現的都是腳踩騰蛇、紅發飄揚的神話里共工的形象,無論如何也無法具象為一個面目清晰的人,更沒有辦法把他當作哥哥來看待。

  好在姜若一點也沒有表演其樂融融一家人的意愿——至始至終他表現出來的只有純粹的惡意。

  很奇怪,這反而讓人感到輕松。

  從這周開始,龔子樞輪轉到神經內科實習。近來做腦部核磁共振的人格外地多。雖然大部分人的檢查結果顯示完全健康,但他們還是一遍一遍追問醫生,海馬體真的沒有萎縮的跡象嗎?

  龔子樞知道他們都是“山海經”玩家。每當這個時候他就覺得格外難堪,好像他們一家都是劊子手。但他沒有幼稚到去質問父親為什么事到如今還不停服。

  一旦“山海經”停服,就是承認了遺忘癥的存在,那么對于全世界的vr游戲都將是致命的打擊。和漂浮在海面上的金葉相比,全世界被投入到vr游戲中的資本才是海面下面龐大的冰山,光是想一想就讓人恐懼。

  而姜若竟然試圖去撼動這座冰山。委實讓人欽佩。

  父親早就不許他再上游戲,但龔子樞偷了一張g的賬號卡,時常躲在網吧偷偷登錄。這一天他照例在地下城入口處排隊安檢的時候,聽到一塊兒排隊的人在討論腦部核磁共振。

  “你的磁共振結果怎么樣?”

  “這我咋看得懂吶。”

  “醫生怎么說?”

  “醫生當然說沒事。但鬼知道是不是真沒事啊?”

  “那你傳到網站上沒?”

  龔子樞忽然插話:“什么網站?”

  “你搜‘玩家命運共同體’就知道了。”剛才問話的人答道,“是全國幾十所大學的醫學院學生一起建的,可以公開自己的腦部核磁共振、血液中淀粉樣β蛋白沉積況一類數據,還有自己的游戲時長等等,供學術界研究遺忘癥之用。”

  這種事不可能少了秋大,龔子樞立刻意識到他的同學定然也參與其中,只是不出意料,自己再一次被排除在外了。

  “說起來,晚上有專家開遺忘癥的講座。”那人瞅著龔子樞臉上的神色變化,以為也是憂心遺忘癥的玩家,于是好心提議:“小哥要不要一起去?”

  等到了“講座”現場,龔子樞覺著有點不對勁。

  深更半夜開講座就算了,還不是在地下城。龔子樞抬頭望著形同虛設的塑料布頂棚,隨時準備寄生新鮮的變異植物種子隔著面罩在眼前飄來飄去。

  “為什么在戶外?”末廢土下的戶外跟地獄沒什么區別,這作簡直不能更迷惑。

  “嗨,”有心群眾道:“在地下城開講座,金葉g不是一抓一個準?”

  金葉g號·龔子樞:“可是裹成這樣能聽到個啥?”

  “兄弟這就不懂了,”另一心群眾答疑解惑:“穿著防護服認不出誰是誰啊!這樣就算混進了細,也開不出與會者名單來。”

  龔子樞:不是,你們這是開講座?真的不是搞邪教活動嗎?

  等到據說是腦神經科學領域大牛,尤其擅長阿爾茲海默癥的專家上臺時,龔子樞完全確認了這就是邪教活動。

  龔子樞從未見過材如此畸形的人:其人正常的只有腦袋。腦袋向下的部分好像一根真正的竹竿,完全撐不起防護服,于是整個人像一面呼啦啦的旗幟,仿佛隨時都要迎風飄走。

  人們沖著旗幟爆發出歡呼,隔著防護服和面罩依然震得太陽突突地跳。

  龔子樞覺得這個世界很是魔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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