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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章 民間偏方大亂燉

  感慨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當姜若終于排到安檢,過了消毒間,走進地下城,那種從外面看遺世獨立的孤獨氣質立刻在鼎沸的人聲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過幾個星期功夫,城里居然聳立起許多陌生的建筑。投影搞基建果然效率驚人不同凡響。而這些新出現的房子,大多都掛著“某某酒店”“xx客棧”等醒目招牌,顯示它們是困覺的場所。

  這實在是十分詭異的現象。

  睡眠服務在vr游戲里一向是雞肋的存在。肝帝們自不必說,恨不能把每一分鐘游戲時間都掰成兩分鐘用,絕不會浪費在睡覺這種完全可以等關服下線再做的事情上面;咸魚生活玩家倒是可能在游戲里補覺,但既然是咸魚,往往都十分窮困,空地上搭個帳篷或者找棵樹掛個睡袋湊合湊合得了,有閑錢也不會花在住店上。至于土豪玩家?難道他們沒有房子嗎?

  事出反常必有妖。開店即倒閉的產業忽然變成了投資熱門,其中必有古怪。

  姜若何許人也,僅僅懵逼了一會兒便想明白了其中關節:看來玩家已經信了再繼續玩“山海經”會患上老年癡呆,但又舍不得放棄這項早已習慣成自然融入日常生活的娛樂。正矛盾時,不知道什么民間偏方橫空出世,聲稱在游戲里睡覺能夠降低對大腦的損傷風險,于是沒有房子的無產者紛紛涌入客棧,催生了酒店行業的蓬勃發展。

  到此姜若開始有點明白為何論壇明明一片質疑之聲,而“山海經”玩家卻不見明顯的減少:說到底還是僥幸心理作祟,科學依據沒有,民間偏方來湊。

  這個道理和煙民戒不了煙,便改吸電子煙異曲同工。姜若猜想玩家的腦回路是這樣的:既然睡覺防老年癡呆,在游戲里睡覺也可以防遺忘癥咯?

  一直以來,姜若的假想敵不是全球vr游戲公司就是恰爛錢的科學家,萬萬沒想到,真正的對手竟然在民間。

  當姜若在城里逛了一圈以后,悲憤地發現對手異常強大。

  睡覺顯然不是這些日子出品的唯一的民間偏方。所謂偏方,就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你有我也有;效果什么的再說,試一下總沒錯。

  就這么一會兒工夫,姜若已經看見了滿地氧吧——就是放上幾個插著管子的大水缸,安裝了制氧裝置供人吸氧氣的那種地方,想來玩家認為提高血液中的氧氣含量也可以預防遺忘癥,雖然猜不透是什么道理,但起碼看著還勉強正常。而當腦部按摩店出現的時候姜若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吐槽——腦子怎么按摩?先來個開顱手術嗎?天知道當他看見還有電療館的時候是怎樣的心情——你們的腦子確實應該電一下。

  有這些奇葩“珠玉在前”,針灸倒算是最靠譜的了,雖然看著店里的玩家扎了滿頭針跟刺猬一樣就情不自禁覺得腦殼疼,但刺激刺激神經指不定還真有點用——果然對比產生美。

  姜若一臉不忍直視地走出街道,靠在墻邊長吁短嘆——這屆玩家帶不動啊。

  當姜若心態爆炸地爬出游戲倉想要到寧靜祥和的小鎮上去轉一圈靜靜時,卻發現本該自己履行志愿者職責扮演路人乙的周周,坐在桌邊神態凝重地看著平板上一幅似乎剛剛起草出來的速寫圖。

  “你沒有出門嗎?”姜若問——明明他躺進游戲倉的時候,輪椅都充好電了。

  “出門了,遇到一個人,所以又回來了。”周周給姜若看手里的平板。

  畫面上的臉孔看起來無甚特別,一張方方正正的國字臉既不兇惡也不慈祥,臉上有些皺紋但還不至于蒼老,應當正值中年。看起來確實是姜若和周周要找的亞洲面孔,年齡也大致吻合——但姜若看周周的表現,直覺事情不僅于此。

  “......怎么?”

  “我認識這個人。”很簡單的一句話,但周周吐字吐得很艱難,仿佛勾起了什么不愿啟齒的回憶。但她顯然并不真想遮掩,很快用肯定的語氣又重復了一遍,“我認識這個人。”

  “那多半是濱城人咯?也許就是我們要找的人。在哪里遇上的?你在家等著,我去看看......”姜若跳過了追問“你們如何認識”的環節,直接就準備出門——你認不認識這個人不重要,不想說就不用提。

  但周周拉住他的胳膊:“等等,我得說,你得聽完。這可能很重要。”

  姜若重又坐下來。

  “他是......”周周說,“我媽媽的外遇對象。當然那是很久以前了。”

  姜若怔了怔,但很快發現自己只是震驚于這種巧合,卻并不震驚于事情本身。他甚至覺得“果然如此”。

  在周周家度過的那個春節當然印象深刻,周周的家怎么看都是那種溫馨幸福家庭的代表,她的父母怎么看也都是那種即使年華老去仍然相敬如賓的一雙人。

  但也許因為姜若的人生是一個巨大的真人角色扮演的懸疑游戲,他觀察世界的目光一貫敏銳而且刻薄。他直覺這個家庭之所以可以看似幸福地存在全都是因為周周,或者更準確地說,因為周周的殘疾。

  周周的父母因為承擔著照顧雙腿癱瘓女兒的共同的重任而團結在一起,就像一個國家因為被侵略而眾志成城,而一旦外敵沒有了,也隨時可以分崩離析。

  事情要追溯到二十年前。

  2022年真的是一個神奇的時間點,好像這個故事里所有人的命運都是在那個時候發生轉折,并從此糾纏在一起。

  那一年,小周周曾經和被姜若深深嫉妒過的韓小胖一樣,有過一次短暫的兒戲般的離家出走,起因是爸爸媽媽想到孤兒院去收養一個男孩子。

  上帝實是一個很懶的編劇,在他筆下的人間悲喜總是有著相似的開頭和結局。一樣的毫無計劃的負氣出走,一樣以被焦灼的父母找回去然后全家一起抱頭痛哭作結。

  對于父母這或許亦是深刻的記憶,但終究會像人生中所有的插曲那樣成為過去;而對于孩子,這卻是一次不經意扇動的蝴蝶的翅膀,帶來一生的因果隨行。

大熊貓文學    有山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