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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爛柯人

  當厚實的vr倉隔絕了除夕前夜的爆竹聲,“山海經”的老玩家們重新浸入這個已經成為生活一部分的游戲時,都有種回家的感覺。

  只是當世界在眼前展開的一瞬間,他們都以為摸錯了家門。

  縱橫的公路和鐵路組成密集的網絡,覆蓋了荒莽的原野;拔地而起的城市代替了狩獵帳篷組成的玩家聚落,一百多層的實驗大樓矗立在基山山頂,“外表雖糙勝在結實耐用”的移動板房實驗室不見蹤影......

  托管玩家身體的ai們顯然繼承了這個國度的人民“基建狂魔”的基因,在沒有玩家出場的漫長時間里兢兢業業改造著這片土地,生命不息于是建造不止。

  這也許其實是每一個玩家的夢想:在你睡大覺的時候,只要掛機,游戲角色就會自動做任務,只待你醒來坐享等級全滿神裝全套。

  “山海經”玩家們雖然沒有掛出滿級和神裝,但他們掛出了一個新世界。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如今的“山海經”都完美符合玩家對于一個美麗新世界的向往。

  城池被巨大蛋殼一般的保護罩包裹,配備各種聞所未聞但看起來就很高科技的武器。這樣的城似乎堅不可摧,“怪物攻城”也許已經永遠成為歷史。

  更讓人驚嘆的是,這些城池的規劃和現實生活中存在的城市極其相似,尤其秋城這樣vr游戲特別流行,玩家眾多的地方,幾乎被原原本本復制到了游戲中,讓無數找到故鄉的人熱淚盈眶。

  城池的密度不大,野怪區也并沒有消失。在連接城與城的公路上,隔著透明保護罩能看到許多熟悉或陌生的物種,仿佛橫穿野生動物園。但這些動物并不受到保護,想要狩獵的玩家可以隨時拿起武器走出保護罩,重溫祖先在久遠以前茹毛飲血的生活。

  只是“掛機”玩家的數量永遠不會增長,于是這個新世界就顯得有一點空曠。

  這個美麗世界的平靜被歸來的玩家打破了。

  重新拿回身體掌控權的玩家,仿佛丟失了一段長長的記憶,不得不從頭適應游戲角色的生活。

  不是每個人都像姜若這么好運,在和平的養雞場從午睡中醒來。有人上線發現自己正在開飛機,然而飛行的技巧顯然在玩家意識覺醒的瞬間就遺忘掉了,于是慘烈墜機;有人睜眼發現自己是個消防員,手持消防裝備身處大火之中,然而滅火器過于高端不會使......于是含恨捐軀。

  各種各樣經歷的玩家體驗著地球上存在和不存在的職業,有些可以理解因為那正是該玩家一直以來的夢想;有些無法理解譬如怕水怕得要死的旱鴨子醒來發現自己是潛艇艦長,在深海里游曳......

  一千個人有一千個故事,于是衍生出論壇上諸多段子。

  [熱帖]上線發現自己多出來一個老婆是什么體驗?

  1l:如題。

  2l:這種好事我為什么沒有?樓主分明是在拉仇恨。

  3l:上線發現成了丑男的老婆是什么體驗?

  4l:樓上莫不就是樓主的老婆?

  5l:破案了!樓主原來是丑男!

  [熱帖]夭壽啦!行醫第一天就醫死人了!

  1l:話說樓主一睜眼,發現自己拿著一刀,一鉗子,頭頂白晃晃的無影燈,面對一全麻病人,造型那叫一個帥氣。當時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覺得我可以,然后就下刀了。

  2l:有一種幻覺叫做我可以。

  3l:樓上不要插樓!

  4l:這是lz。我繼續啊。旁邊的護士妹子看著也有點懵,沒有阻止我。我就一刀劃了個大口,把那兄弟的肝膽胃腸子腎臟翻了一遍,也沒有看出哪里有毛病?

  5l:我就想,那先給縫起來吧。然后我再一想,夭壽了,關腹手術老師還沒講,我不會咋辦?

  6l:只會切腹不會縫哈哈哈哈,不行我頭要笑掉了。

  7l:被lz做手術的兄弟在哪?出來說幾句?

  類似的諸多八卦林林總總,大致是一個個的失憶故事。

  這種經歷,文藝的表述叫做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直觀的感覺大概是你以為自己只是出門抽了一根煙,回來卻發現你家的小奶狗已經變成老狗,也許還罹患老年癡呆不認識你了。

  這么說也許太悲觀了,往好的方面想,你起碼變得很有錢。

  在大部分的吸血鬼電影里,血族們都是優雅矜貴富可敵國。你什么時候見過吸血鬼窮得叮當亂響的?

  這是因為漫長的生命就意味著漫長的用以積累金錢的時間。

  同理,經過了托管ai生生世世不死不滅的積累,大部分玩家實現了一夜暴富的夢想。在一個人口永遠不會增長也不會消亡的世界,物資一天一天積累,平均下來相當于每個人擁有巨大的財富。

  當然,平均是不可能平均的,但就像今天全國已經很少有人挨餓一樣,在“新山海經”,有人包不起直升機是非常奇葩的,姜若和gm小隊這種身無分文的流浪漢就是奇葩中的戰斗機......

  這么長的時間,足夠去一一試錯,最終你選擇成為一個怎樣的人,是由什么決定的呢?

  “是潛意識吧?”玩家們激情討論。

  許多人都發現,自己在游戲里的家,無論室內的裝潢還是家具和陳設全都是童年記憶中的樣子;正如無論多少年過去,在你的夢境里,當你回家的時候,你回的始終是小時候的家。

  潛意識遠比清醒的玩家要誠實,所以你在游戲里日復一日做著的事情,也許就是你內心真正的渴望。

  原來我的渴望就是在秋城養雞嗎?

  姜若啼笑皆非。

  當姜若這么想著的時候,飛機剛剛從跑道上拉起來,從窗戶往下看,噴在機場地面上的五個字搖搖晃晃逐漸縮小:秋城歡迎你。

  顧荻曾經說起,她第一次離開秋城,坐飛機去帝都上大學的時候,從側窗看到的也是這五個字。那是她記憶里最深刻的一次“離開”。

  大概每個人都是從第一次由故鄉的出走,開始懂得離開的涵義。

  除了姜若。

  他的“離開”過于殘酷而至于荒誕。他沒有鄉愁,只有巨大得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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