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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終 美麗新世界

  最后的一小塊綠色固執地粘在“山海經”大地圖上,像黑色的海面上最后一座孤島。這座孤島越來越小,最后變成了一個綠色的像素點。

  可就是這個像素點,卻異常頑強地存在了很久。久到所有人都開始懷疑又出了什么bug時,姜若提出登上游戲去看一看。

  金葉很快組起一支gm隊伍。誰也不知道游戲里正在發生什么,但在所有人的想象中,由ai托管的玩家與npc的戰爭,無異于人性的斗獸場;因而這支小隊很有些敢死隊的悲壯。

  臨行前龔榮叫住姜若,遞給他一張賬號卡:“你不要用自己的賬號登,誰知道會碰上什么事......”

  “知子莫若父”這句話也許不適用于這對父子之間,但龔榮依然模糊地明白姜若是個什么樣的人,因而直覺地恐懼著用姜若的人格特征模擬出來的ai。誰知道他會做出什么事?

  姜若挑挑眉:“賬號不是綁定dna的嗎?”

  龔榮:“這張賬號卡本來就是我留給你的,用你小時候留下的dna信息注冊的。”

  姜若沉默了一會,最終還是接了過來,笑道:“我是不是‘山海經’唯一擁有小號的人?”

  在“山海經”世界,姜若的小號和所有gm號一起,封存在金葉的秘密地下實驗室。因為還沒有植入過玩家的人格模型,在插值算法下也不會詐尸,總算讓敢死小隊稍感安慰至少你不會一上線發現自己成了個剝皮碎尸變態殺手,被自己嚇出心理陰影。

  這個地下實驗室是早在“山海經”開服前就存在的,那時候“山海經”的模擬精度還相當粗糙,不能模擬精密儀器,所以實驗室里什么現代化儀器都沒有。當敢死小隊好不容易爬樓梯從負二十三層爬到地面,準備長途徒步去找還有npc存在的那塊謎之土地時,迎面碰上了一個一身登山裝備的漢子。

  “喲,幾位是徒步愛好者吧?租裝備嗎?包直升機嗎?”漢子的眼睛亮晶晶,讓敢死小隊回憶起第一次去秋城,一下飛機就被黑面包車包圍,親,旅游嗎?包車嗎?

  “南山以西,西山以南?什么地方?”漢子聽了幾人的描述,陷入了沉思。半晌:“嗨!你們說的是滅絕物種博物館吧?”

  打聽的過程很順利,但行程就不那么輕松了。身無分文的敢死小隊被漢子拒載,在野外流浪了好幾天,終于抵達了一座城市。

  縱橫交錯的高架公路在城市上空盤旋往復,遠遠看去,整座城市像一座巨大的鳥巢。

  敢死小隊瞪大眼睛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喃喃道:“我們掉線了?”

  進了城,眾人更加驚訝。

  差不太多的樓房,差不太多的街道,連那些有名的商場和店鋪也開在差不太多的地方,只是名字和現實中不太一樣。

  這個地方像極了秋城。

  “雖然托管玩家的ai并不能擁有玩家的記憶,但玩家的潛意識還是能夠投射其中。”姜若抱著胳膊分析,為眾人答疑解惑,“就像做夢,你并不記得自己是誰,來自哪里,但現實中的場景和人依然在夢境里面出現。”

  眼前的“山海經”是眾多ai的集體夢境。這么多人一道,修補了越來越多的細節,最終幾乎把現實投影其中。

  真正的玩家會把游戲世界建造得光怪陸離,但夢境中的玩家卻只想把世界建成最舒適的模樣。

  什么是最舒適的模樣?對于很多人來說,是故鄉的模樣。

  接下來仿佛忽然切換了簡單模式,小隊成員們憑著記憶就摸到了秋城救濟中心。雖然對從天而降這么多人高馬大的流浪漢心存疑惑,救濟中心工作人員還是幫他們買了“回家”的車票,小隊于是乘著熟悉的火車前往滅絕物種博物館所在地。

  “我居然在游戲里坐了綠皮耶!”一個gm大哥感嘆。

  “如果我們有錢,還可以坐高鐵呢。”另一個gm大哥說。

  滅絕物種博物館是將一座丘陵挖空建成,好像一座巨大的墳墓。走進大廳,史前巨獸和冰川生物的巨大骨骼陳列其中,與現實中的恐龍復原博物館如出一轍。

  這里陳列的大多都是真實的骨骼,姜若看到熟悉的狂鳥、蜥狼、扁頭鴕,在冰川中打過交道的猛犸兔、愛斯基摩鼠,聽說過但沒來得及親眼見到的蝙蝠鳥和猙;也有一部分是縮小版的復原骨架,如鯤、蠱雕、鹿蜀、騰蛇這些傳說中的神獸。

  一層一層往下,姜若見到了古早土著的歷史。早早消失的淑土、寒荒;蓋山人怎樣一點點進化,從右臂粗壯左臂短小狀若殘疾的樣子變得幾乎與玩家無異。可是姜若沒有找到三千問的遺骨,也許在玩家與npc漫長的戰爭中已經遺落。

  博物館的最底層,保存的是。

  ai托管下的玩家一旦捕獲了即將滅絕的物種,便將其冷凍起來,等到條件成熟還可以進行復蘇,讓這一物種不至于在時光中徹底湮滅。

  解說員帶著姜若一行參觀最后一個蓋山野人時,進行了激情飛揚的解說:“這是一個孩子,本來研究所計劃把他養大直到自然死亡,但因為不明疾病他開始出現器官衰竭的癥狀,于是只好實施了冷凍......”

  冰棺中的孩子臉上保持著驚懼的神情,他大概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

  這是最后一個npc。是那個綠色的像素點始終沒有熄滅的原因。

  臨走時姜若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吐沫星子飛揚的解說員。他不知道這也許是他最后一次解說。等到“山海經”重新開服,玩家頂替了托管ai,這些智能便不復存在。

  姜若比誰都清楚這些ai并不是真正的意識,只是這個世界過于鮮活,于是讓人產生一切都是真的這樣的幻覺。

  除夕的前一天,“山海經”重新開服。

  vr倉合上蓋子,姜若在休眠液中緩緩沉入夢境。在夢里醒來時,他聞到一股陌生的花香。

  姜若的游戲角色似乎趴在桌上睡著了,醒來時略微僵硬的四肢一抽搐,帶翻了手邊的茶碗,驚得偷食的貓“蹭”地跳了下去,鉆進隔壁人家的籬笆,引得一陣雞飛狗跳。

  一個一身工裝的漢子大步走來,“你怎么又在這偷睡呢?該你打疫苗咧!”

  姜若揉揉眼睛,下意識說,“不讓睡午覺太不人道了......”

  等等?打疫苗?

  姜若有點怔忪,跟在漢子后面,拐過屋角,入眼是成片的移動板房。漢子拍拍他的肩膀離開了,身體記憶先于大腦領著他下意識往其中一間走去......

  這是一間雞舍。

  姜若抬腿走進去,五百只雞的咯咯聲一浪高過一浪,綿延不絕直沖耳膜,讓他瞬間有種神經衰弱的眩暈。

  然而最大的考驗并不是噪音。

  是雞屎的味道。

  一股難以言說的味道撲面而來,洞穿了三層口罩,仿佛有人用棉簽沾了五行山下壓了五百年的發酵物,然后戳進你的鼻孔。

  很多年后,姜若偶然翻起周周新買的言情小說,看到男女主角幸福擁吻,“一陣天旋地轉”,他又條件反射地想起了雞屎的味道。

大熊貓文學    有山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