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的地洞里只有墻邊稀疏分布的火把作為照明,潮濕的空氣中散發著不可名狀的氣味,不像旅店倒像地牢。
一群土著圍住了二人。
土著身披不知道是不是盔甲的黏土外殼,一只胳膊長,一只胳膊短,像被大錘砸斷一條臂膀的殘次兵馬俑。也許是為表禮貌,他們紛紛拿掉了頭盔,于是露出了奇特的相貌。奇特是客氣的說法,他們看起來實在像化形出了差錯的猴子精。
二人有點緊張,不知道是不是入了賊窩。領頭的猴子精看起來比別人毛少一點,于是無端贏得了二人的好感,趕緊向他自我介紹:
“六月天。”高胖男露出笑容,竭力使自己看起來人畜無害。
“吾皇。”瘦高女的聲音倒是保持著尊嚴。
姜若說過神靈的名字常常古怪,所以三千問并不太過驚訝。
“這是我們的店長,共工。”三千問舉著火把湊到地穴一面墻壁跟前,照亮了上面的壁畫。畫上的生物人首魚身,樹狀花紋遍布皮膚,魚鰭尖利而危險,然目光并不兇戾,隱隱有一絲神性。
二人肅然起敬:這不是已經進化到人魚形態的玩家么?
這個形象是姜若參考壁畫飛天設計的,把自己畫成這副模樣實在有點羞恥,但姜若告訴三千問,在神靈眼中土著的生命如同草芥,能夠震懾他們的唯有更加強大的神靈,而目前神靈對強大的定義就是進化程度。
三千問一度不解,只憑一幅畫就可以嚇住神靈么?
“如果畫是我給他們看的,他們就不會相信,”姜若說,“但換了你們就不一樣了。神靈常常有一種錯覺,以為你們不會說謊。”
三千問說,“店長暫時不在。他留下話,歡迎大荒的朋友住店。”
吾皇:“我們需要付錢吧?你們收獸骨嗎?”
三千問:“店長暫時不在。他留下話,歡迎大荒的朋友住店。”
兩人面面相覷了一會,開始小聲討論。
六月天:“怎么辦,這個NPC只有兩句臺詞。”
吾皇:“管他呢,好不容易找到個安全點的地方,先住下來。”
六月天:“會不會是黑店啊?等那個共工回來,獅子大開口要我們賣身怎么辦?”
吾皇:“怕什么?要是黑店,我們去論壇給他刷差評。”
三千問面不改色,然而內心其實奔騰著成千上萬只扁頭鴕。
“如果神靈問了你不明白或者不想回答的問題,只要一直重復一句話,他們就不會繼續跟你計較了。”姜若如是說,“神靈以為你們每個人只會說一句話。”
被姜若拋在身后的寒荒營地發生了很小的騷亂,據說有個女人在寒暑之水里看到了活著的尸體。
尸體就是死了,什么叫活著的尸體?
“肯定是看錯了,”值守的寒荒人斷論,“為這種事情難道還要打擾女祭大人?”
流經朱木林后地勢不再那么平坦,姜若被急流拍在石頭上,在瀑布口被拋起再跌回,于是身上增添了許多傷口。隨著離入海口越來越近河流重新變得平緩,也出現了越來越多的支流。
這一天入夜的時候,姜若發現自己迷路了。
為什么順水漂流還會迷路呢?
縱有分支萬千,最終也該奔流入海殊途同歸。可是他分明已經漂了很久,還是沒能擺脫眼前的群山。
姜若躍到岸上,仰頭四顧,這些山巒是如此相似,以致于辨認方向變得格外困難。他跳到一塊大石上觀察,發現縱橫交錯的水流中,有一些竟然在逆流,大概就是他鬼打墻般轉不出去的原因。
但這怎么可能呢?
山風帶來一些時斷時續的聲音,在耳邊縈繞,是哭聲,有女人的,也有小孩子的。雖然微弱,仍舊讓姜若有捂住耳朵的沖動。
是什么怪物嗎?在山海經的記載里,能夠發出人聲的怪物可不在少數。
正尋思間,一個不知躲在哪里的漢子突然開始引吭高歌,粗糙的聲線石破天驚地劃開了山巒之間原本如泣如訴的幽怨氛圍:“大河向東流哇,天上的星星參北斗哇......”
姜若循聲尋去,很快在小丘腳下找到了那個唱歌如鋸床腿的玩家。
“請問。”姜若說。
“嘿嘿,參北斗哇......哇!”最后一個字聲嘶力竭地變了調,漢子仿若被拐兒童終于看見了父母,猛撲上來,即使姜若趕緊側身躲避還是被抱住一條胳膊:“親人吶!”
漢子的ID是“墳頭草兩米八”,據他說,被困此地已有十幾天了,姜若是他見到的第一個活人。
姜若:“開服也才十幾天呢?”
墳頭草兩淚縱橫。
姜若:“你從開服就困在這?”
就算不知道可以刷新位置,也該刪號重練了吧?
墳頭草:“我始終相信,會有蓋世英雄,腳踏七彩祥云來救我!”八尺大漢目光灼灼看著姜若。
姜若:“......我們把‘離人’找出來,應該就可以出去了。”
墳頭草:“離人是什么人?”
姜若:“......是怪。你不看戰斗信息的嗎?”
墳頭草如夢初醒,調出面板,赫然看到:你被離人攻擊。血量-100。血量-100......
墳頭草:“難怪我每天晚上都要掛兩次!”莫名興奮。
姜若扶額,提醒道:“你再看看狀態欄,那個蘑菇標志是致幻。那些鬼哭狼嚎的聲音讓我們產生了幻覺,所以走不出這片山。”
姜若來來回回搜了兩遍,依然沒有看到離人的身影。墳頭草跟在后面說,“找不到的,我呆這十幾天了,除了十座山頭,什么都沒有,一個怪都沒見過,經驗槽現在還是零呢!”語氣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姜若停步,“十座山?”
他突然明白了這是哪里。
有神十人,名曰女媧之腸,橫道而處。
只是眼前的女媧腸一片枯冷,與其說是神,不如說是神的墓地。
空氣中依然飄蕩著咿咿呀呀揮之不去的哭聲,讓聽過的人從此覺得如泣如訴并不是一個美好的形容詞。
離人到底是什么怪呢?是一只怪,還是一群?聲音層層疊疊,應該是一群,但姜若小時候看過獅子王,他還記得那種“嘿嘿嘿”笑個不停的鬣狗,一只狗就能笑出一群狗的音效。
姜若一停,墳頭草不小心超過去幾步,又退回來,重新挽住姜若的胳膊。
姜若不耐煩這種婆婆媽媽的動作,用力拔胳膊,拔得墳頭草整個人一蹦一蹦。
“我有一個猜想!”墳頭草一蹦一蹦地說。
“喔?”姜若側目。
“離人沒有形體,只有聲音!”墳頭草用空著的那只手比劃著,“你看過百怪圖譜嗎?有這么一種鬼......”
“不可能。”姜若說,“那不科學。”
墳頭草瞪大眼:“玩個游戲還講科學?”
姜若試著堵住耳朵,但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哭聲反而更響了。
姜若:“消音通常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吸收和隔離聲波,一種是用反向的波加以抵消。”
墳頭草:“......所以?”
姜若:“以毒攻毒。你剛才唱歌的時候有沒有感覺好一點?比如頭不那么暈了?”
墳頭草:“你這么一說好像還真是。咦這難道不是精神勝利法?”
姜若:“......不,那不是。是你掉血減慢了。”誠懇道,“來,給爺唱一個。”
“沒有星星的夜里......”
血量-100。姜若開著面板:“沒用,換一首。”
“今人斷了腸,今天各一方......”
血量-150。姜若:“你就不能唱點不那么肝腸寸斷的?”
“朋友一生一起走......”
血量-80。姜若:“有點效果了!”
“我在這里尋找在這里失去......”
血量-50。姜若:“再慷慨激昂一點。”
“狼煙起——江山北望!”
血量-10。
姜若拍掌:“就是這種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