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瞳曾經認為自己作為一條沒什么妖氣的小青蛇,雖然有妖氣和靈草的豢養,但她的一生仍舊不會超過十年。
若是按照人族的年歲來看,她其實也不小了,至少也不會比常平憐小幾歲,是熟透的姑娘。
而事到如今,她的年華多半都被一個叫做白練紅的小子消磨去了,不出意外…剩下的時日也該是一成不變的,只有白練紅一個人陪著她。
哦,現在該是喚一聲白景天了。
花瞳并不介意被使用豢養這個詞,因為蛇本就是畜生,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
嗯…常理中,白景天該是她的主人?
白景天是她的恩人,她也沒有真的討厭對方,表面嫌棄歸表面嫌棄,日子也過得下去。
可她有時會覺得自己活著,缺少了什么。
直到遇到了杜七,花瞳才明白她缺少的是在意的、重要的人。之后與白玉盤的相處徹底點亮了她的世界,改變了她對于未來的認識和渴求。
姑娘帶給了她新的可能,于是花瞳終于意識到屬于她的時光還有很長很長,她不該也不想一輩子被困在沁河醫館的雜草、溪流中。
她該有更廣闊、光明的世界。
她也想和白玉盤一樣可以陪著姑娘出行,與公子一同品嘗街上的美食、在夜晚共游去看滿城的魚龍舞——她該是像一個姑娘家行動,而不是閑的無聊時窩在春風城里找些鳥蛋之類的食物吞咽。
現在花瞳夢寐以求的生活就在眼前,盡管有九成的可能七姑娘完全不在意她這屬于妖族的鹿角,說不定還會喜歡。
但是…即便只有一成、甚至半成的可能會招來姑娘的警惕,她都不愿。
花瞳很害怕。
她還記得她第一次見到杜十娘的時候,因為她是青蛇,多少還是會讓杜十娘忌諱。
知曉這一點的花瞳哪里敢去賭姑娘會包容她。
她賭不起。
所以她的情緒很是偏激,這也正常。
“嘶…”
花瞳抽了一口涼氣,陣陣劇痛間,她的面容充血的通紅。
這鹿角雖然長著幼絨,可實際上比她想象中的要硬許多,珊瑚一樣的角岔似是連著她的頭骨。
在經歷痛楚后,一對開叉的鹿角卻紋絲不動,反倒是她的皮膚邊緣出現了些許崩裂,血液順著角的底部滲透而出,落在她的胸前,隨后逐漸變成一道血痕,融化在繭液中。
雖然流血了,但是花瞳手上的動作卻沒有任何停滯,她先是微微撤了一些力氣,接著雙手抓著自己的角,換了一個角度后像是擰禾苗一樣猛地一掰。
幾乎是瞬間,花瞳前額的白皙皮膚便破裂,鮮血徹底涌出,一縷縷濕潤順著她的手染紅了本來白色的被子。
血腥氣息展開,混合著汗水與繭的黏液融合在一起,劃過花瞳平坦的小腹的血液與空氣直接接觸著,流淌至她的腳下。
花瞳臉色因充血變的慘白,嘴唇沒有一絲血色,眼角的淚痣在血光的映襯下嫵氣全消,取而代之的是幾分陰狠可怖。
她自是不怕疼的,對自己下手之狠毒像是對待人生最大的仇人。
花瞳又不是嬌生慣養的姑娘家,說到底,沒有哪個姑娘做過生吞老鼠這種事吧。
所以即使疼的指甲刺破了身體,即使死死咬著牙都抑制不住逃逸出來的那一絲絲略帶沙啞的聲線——她的蓮花眼眸依舊清澈而明亮,閃爍著刀刃般尖銳的鋒芒。
此時的花瞳伴隨著手上力道的逐漸加大,胸口一陣劇烈的起伏。
腦袋要炸開了。
“怎么…這么硬。”
花瞳嘴角噙著一絲鮮血,她開始懷疑蛇生了。
說好的鹿角都很脆弱的呢?
難道是她的力氣小了嗎?
可是她已經將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
弄不斷,怎么拿給姑娘切片泡茶喝?
此時的花瞳并未發現,她額頭的傷痕正在迅速恢復著,只是才剛修復好就被她的力氣又一次撕裂。
花瞳眸子中蓮花飛速的旋轉著,散發出一陣陣青光,仔細去看,白玉盤整個房間的空間都出現了斷裂之紋,似是她過分用力所導致的景象。
許久后,花瞳面上已經盡是鮮血了,可那看似柔軟的鹿角依舊紋絲不動。
此時的花瞳相比一開始的嫵氣,判若兩人,狼狽的像是剛從水池里撈出來一樣。
鮮血淋漓的姑娘掃視了白玉盤的房間。
在乖巧的姑娘房間里是不可能找到諸如刀子、鋸子一樣的利器的,于是她的牙齒咯吱咯吱,骨頭也發出駭人的聲響。
些許的戾氣閃過,只聽得“咚!”的一聲,花瞳借勢一頭撞在了墻上,沉悶的聲響回蕩在房間中。
以她現在的力氣,該是能用角將墻壁整個撞出來一個窟窿,可實際上白玉盤的房間不知道什么時候與沁河醫館、甚至與個春風城綁在了一起,于是花瞳好像懟上了一個渾然一體、毫無破綻的玄鐵壁。
本就不甚聰明的花瞳直接被反震之力打的七葷八素。
一時間,隨著她的忽然的撞擊,整個春風城的姑娘多少都感知到了不同程度的震感。
琴房中,姑娘望著桌面茶杯中的些許蕩漾的水紋,有一片茶葉晃蕩后沉了底。
杜七捧起茶杯,輕輕搖晃著,旋即茶葉又一次飄了起來,她抿了一口后將那茶葉叼入口中,嚼了兩下后將其咽下。
對于她來說就沒有什么是不能吃的,只有好不好吃的分別。
杜七認為曾經吃過老鼠也沒有什么不好,似是那些貍花,不就是因為能抓老鼠,才衍生出了“聘貓”的說法,當然…對于花瞳的忐忑她也能明白。
一般的姑娘家會喜歡貓,不會喜歡蛇。
可是看著小丫頭自己傷害自己,她說不上自己是不是心疼…只是覺得白玉盤一定會心疼。
杜七站起身,不久后又坐下。
她認為花瞳現在定是不愿意看到自己的。
一旁的安寧則站起身,疑惑的看著天望山的方向,不明白這山震是從哪兒來的,天上的靈海分明都已經散去了。
安寧推開窗,冰冷的寒風混合著小雨落在她的面上。
她回過頭看向杜七被風掠動的面紗,眨眼后說道:“春風城似乎不太平了呢,接連的冬雨、山震,先前尊上的玉觀樓也被雷劈出了個窟窿。”
“十娘和小玉兒都害怕雷聲,以后會少一些的。”杜七說道。
安寧想了想,說道:“許久之前,春風城是不是有一場劫雷?把金風樓的窗子都震碎了。”
“你什么記性,我與你說過的。”杜七想著,點頭說道:“有這么一回事,至于說是不是劫雷,我便不是很清楚了,那時候我能記起的事情不多。”
安寧使勁點頭:“南荒失了神明,所以才不安定,鬼蜮無數,不說龍脈,龍氣都沒有多少,這樣的地方,不安定也是很正常的。”
“我覺得不是這樣。”杜七說道。
就好像花瞳撞墻撞出來的山震,因為她是祥瑞,所以暫時成為了南荒的代理神明,于是她弄出來的動靜無論是誰來看,都是最正常的南荒地脈波動。
花瞳沒有撼動山河的能力,她很弱,但是在體制內,她也有些許漏出來的權利。
畢竟也是姑娘喜歡的小寵。
春風城的異樣都是有原因的。
杜七紅著臉,心想自己又不是故意要壞了規矩的,也不用每個人都與她提吧。
“春風城的天象就沒有準過,我先前以為是靈海所致,現在看來…還是春風城這個位置太過奇詭。”安寧搖頭,心想不是如此也勾引不來九霄上仙。
“你想說什么,直說就是了,別繞來繞去的,我腦袋里想著其他人呢,沒心力與你繞彎子。”杜七拍了拍安寧的腦袋。
“嘻嘻。”安寧掩面而笑,她關上窗子,從背后抱住杜七的腰,小聲道:“南荒不是什么好地方,七姑娘自己也承認,所以隨我去東玄有什么不好?師先生能給姑娘的,我也能的。”
杜七感受著身后安寧的心跳,說道:“先生是七姨的親人,還是要照顧七姨的感受。”
“…”安寧一愣,旋即嘟著嘴:“姑娘這么說,我還能有什么辦法。”
師承一直以來一直拒絕做天樞閣的贅婿,她就算是招師承做禪宗的贅婿也…
“呸。”
安寧啐了一口,吐出一片茶葉。
“姑娘,家里就沒有甜一些的茶嗎?”安寧問。
“我給你取就是了。”杜七搖頭,一邊打開七姨允許的茶柜,一邊想著花瞳。
這事兒,她不好插手呢。
因為她也不知道十娘是怎么看待妖族的。
所以,最好的還是順其自然,或者交給白景天去做。
杜七斟了茶,望著茶盅里水面的波動,無奈嘆息。
花瞳也是,既然撞不壞就不要再撞了,怎么那么死心眼呢?
丫頭不怕疼的嗎。
杜七心想自己可是最怕痛了。
同一時間。
沁河醫館的前院有一片安靜的叢林,曲徑通幽,腳下是緩慢清澈的溪流,讓人覺得仿佛隔絕了外面的嘈雜世界。
頂上是緩緩落下的小雨,冰涼雨風迎面拂來,分外的靜謐。
朱儒釋撐著傘站在溪流的石凳前走動,等待著白景天的邀請。
他始終漫不經心的踩踩溪水,散散步,時不時把玩腰間的火燒玉。乍一看就像是個玩世不恭的貴公子一樣,絲毫看不出來他被白景天晾在庭院中快一刻鐘。
上去放個蜜餞可用不了這么久。
朱儒釋翹起嘴角,他反正也不著急。
白景天就算再過分,也不至于真就消失了…規矩在這兒,只要他不走…白景天早晚得下來見他。
現在就是看誰比較能忍。
朱儒釋有的是耐心。
他撐著傘,聽著淅淅瀝落在傘面上發出的令人心安的聲音,環顧四周的風景,面容意外。
這庭院的布局…當真是別具一格。
春風城側靠天望山,前面有矮丘,書案呈前,右有連綿通往東玄的路,左有小山連淮沁成片。
春風城是南離的心腹之地,而沁河醫館的位置又處在春風城的心腹,風水極好。
一條溪水自背后的山邊穿過庭院,名氣運綿長自古來。水在屋前蓄成小池,名為福在肯前滿堂春。
朱儒釋望著雨幕中的春風城,感受著腳下的微微震動,臉色逐漸沉了下來。
南荒向來荒蕪,即便是春風城這般風水正好的地方,也幾乎找不出一條靈脈。現在更是山震頻繁,一刻鐘時間就出現了數十次余震;幸好規模不大,不然年前出現了震災…可是一件苦事。
朱儒釋看向東方,輕輕嘆息。
若是南離也能有一條龍脈…
不,哪怕能有一條靈脈也好。
靈脈上,至少能護得一方水土收成與安定。
朱儒釋能感覺到山震,白景天自然也能感覺的到,他將朱儒釋帶過來的蜜餞放于一側偏桌上,隨后推開窗子瞧著遠處。
冬雨加上山震,分明不是吉利的事情,可他總覺得…這樣的環境讓他安心。
而且…
他看向白玉盤的房間。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白景天總聽見有一陣沉悶的聲音從房間的方向傳過來,可是他瞧著遠處的山木顫動,又無比確信是山震。
真是奇怪。
若是沒有“不速之客”在外頭等著,他可能就去看看了。
興許白景天的特殊性,他曾接過天上的紫詔,便隱隱可以接觸到一些世界的真實。
白景天披上絨肩,將匕首插在腰間后徑直走下樓。
震源。
“呼…”花瞳急促的喘息著,雙手緊緊的絞在一處,水白嫩手臂上淤青遍布。
想盡辦法都沒有將角取下來的她狼狽不堪,暗青色的頭發胡亂貼在耳側,身上沾滿了不知道是血還是什么的東西,鹿角底部的額頭因為擠壓而傷痕遍布。
奇怪得是,不過幾息的時間過去,花瞳額頭的傷口竟然愈合了。
此時的她除了臉色略顯蒼白,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異樣。
在“自虐”的過程中,她又發現了自己的一個特性。
花瞳坐在地上,張開嘴一口狠狠咬在了小臂上,只見一個血淋淋的牙印暴露在空氣中…可眨眼后,她的皮膚就恢復白皙光滑的模樣。
“這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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