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七端起瓷杯,不過很快又放下,此時她鬢角因為泡茶導致發絲有些凌亂,半垂落而下…杜七瞧著面前這個傻兮兮的姑娘,伸手將頭發撩至耳后,然后再一次拿起瓷杯,薄唇印在杯沿上,輕輕吸去上面一層糖霜。
茶香混合著甜甜的香氣,讓杜七忍不住瞇起了眼睛。
羲和怔怔的看著杜七,只覺得元君的動作和言語撩在了她的心上。
以往,元君也會去塵世游賞,可從未有像是這次一般。
羲和發現元君最大的變化,興許就是今日的元君多數是在詢問,而非命令。
就好像現在。
要不要留在春風城?
她其實一個人的時候有想過這種事情,可她真的從元君口中聽到這件事的時候,又是另一個心境。
杜七是在問,也只是在問。
只要羲和點頭,便可以合規矩的在春風城里留下,羲和覺得自己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
她的心亂了。
房間中很安靜,只能聽見小口吞咽的聲音。
一杯茶水入腹,杜七露出滿足的神情,她抬起頭看著那仍舊在思考的姑娘,心想要不要留在春風城難道是這樣難以抉擇的事情嗎?
她還以為對方會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呢。
杜七輕輕拿起羲和的瓷杯,給她滿上一杯甜茶后瞧著茶面上細微的連漪。
曾經,故人給她的茶她不喝,現在卻給其他人親手泡茶。
人都是會變的嘛。
“姐姐吃茶。”杜七將茶水推過去。
羲和捧著溫熱的茶水,抿了一口后看向杜七:“姑娘…”
“姐姐可想好了?”杜七問。
“我還是回宮吧。”羲和輕聲說道,這句話說的有多么艱難,只有她自己知曉。
“嗯。”杜七聞言,表情很平靜,她本就是在問,羲和不愿意來,她也沒有必要強求。
眼看著杜七的表情,羲和輕輕松了一口氣。
她妹妹留在春風城里,一開始為了保護元君侍女的家人,現在則是回歸車夫的本職。
羲和覺得纖阿留下,總還是可以解釋的。
“我能問一句,姐姐為什么不愿意留下嗎。”杜七有些奇怪的問:“這兒的姐妹很好看、衣裳好看,點心也好吃,該是比姐姐一個人要好的多。”
羲和既然已經選擇了離開,再回應杜七的話就順暢許多。
“我沒什么能幫到姑娘的。”羲和說著,心想她如今多少也了解了一些姑娘的性子。
“幫我?”杜七眨眨眼:“我不用幫,姐姐也是…我分明是在問你,你卻在想我的事兒,也是奇怪。”
“姑娘,我留下來沒有什么用的。”羲和說道。
“…”杜七心想只要留下來春風城就是多了一個好看的姐姐,怎么會是沒有用的?
這個姐姐的腦回路真是清奇,讓她摸不透。
“我想想啊。”杜七端起瓷杯,灌了自己一大口紅茶。
“…”羲和靜靜的看著杜七。
羲和認為自己唯一的長處就是駕車,可是如今杜七的車夫已經有人了,根本不需要她,這種時候她若是留在春風城,不光沒有什么能夠幫到杜七的,相反會給她添不少麻煩。
她畢竟是日御,和纖阿完全不一樣。
就好像她毀了杜七的瓷杯,雖然可以借助杜七的手撫平仙元,安穩的在春風城生活下去…但是羲和不是這么任性的人,明知道自己留下只會給元君帶來麻煩,還非要滿足自己的一己私欲。
不止如此,她其實還做了許多的考慮,比如…倘若以后元君改了性子,自己這樣趁著元君“天真”的時候下來,算不算是瀆職?
綜上所述,羲和經過各方面的考慮后,還是選擇回到自己的職位上。
以星空作伴也沒什么不好。
這邊,杜七沉思了一會兒后,大眼睛眨呀眨的:“我覺得你留下來做一個暖手爐一定很不錯。小花一定很喜歡你,姐姐你不知道,小花就喜歡圍著火盆繞,有幾次,差點燒了尾巴都不知道,可把翠兒姐嚇壞了。”
“暖手爐?”羲和一怔。
如果讓其他人聽到讓日御留下來做一個暖手爐,不知道該是怎么樣的表情。
杜七抿嘴笑著:“十娘最是怕冷的人,姐姐成了城里的姑娘,她一定會很喜歡你。”
聽著杜七的話,羲和好不容易按下的心思又一次浮現起來。
暖手爐?
別說是一個暖手爐,讓她做火盆也不是不可以。
“…姑娘,我做不了暖手爐。”羲和嘆息道。
“這樣?那還真是可惜。”杜七說著,歪著頭。
看來,這個姐姐自己指望不上了。
罷了,她才不會去強求羲和做什么。
“既然姐姐做了決定,我也就不說什么了。”杜七長長伸了一個懶腰,驅除了頹意,口中發出好聽的細碎聲響。
羲和覺得自己該走了,要不然…她真的會忍不住留在春風城做一個“暖手爐”的。
就在羲和想著自己是不是該告別的時候,杜七打了個哈欠,旋即眼神迷離的取出手帕擦了擦眼角,輕聲道:“我記得,淮沁那孩子是生在九龍紀的。可我在七姨這兒看的各種書,史書也好,小說也罷,都說她是生在五龍紀的…怎么會這樣?里頭是發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了嗎?”
杜七本來是想著若是羲和留下,能幫她解決人皇這個麻煩,畢竟這兩個人算是同源的存在。
可是羲和要走,所以還是只能她自己解決…于是杜七決定問一些有用的事情。
九龍紀是人皇紀元,這是杜七清清楚楚記得的事情。
“五龍紀?姑娘容我想想。”羲和點點頭,她的年齡橫跨紀元,所以只要是這個世界上發生的事情,給她一定的時間,她都能想的起來。
于是杜七靜靜等著,嘴角勾起一抹期待的笑容。
讓明燈瞧見,會發現她現在的小姐此時笑起來就好像嬋兒姐一樣,說不上壞,但是一定沒有在想什么好事。
事實也是如此。
杜七在七姨這兒看了許許多多的古書。
按照書上的說法,九龍紀足足比五龍紀要早二十六萬年,并且這個數字只可能更大,所以杜七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問題。
人皇如果是九龍紀開篇的人,便不應該在五龍紀出現,除非她跨越了時間長河,并且用本來的名聲在五龍紀留下了屬于人皇的傳說。
雙全法避開天門杜七管不著,人皇又一次跑出來杜七也管不著,但是…跑出來的人皇不能用以前的身份招搖,這也是規矩。
并非是人皇不能被知曉身份,而是她不能承認始皇的身份,這是底線,是九姑娘留給人族始皇的溫柔。
你可以活動,但是不能讓別人知道你的身份,即便被知道了,也不許承認,更不能留下生活過的傳說與痕跡。
不然,明目張膽的壞規矩,就是在打九姑娘的臉了。
所以,人皇如果真的以本來的身份跑去五龍紀轉了一圈,可就是壞了規矩。
杜七瞇起眼睛,心想她對付不來故人,但是若是對方壞了規矩…
杜七瞇著眼睛咬唇,旋即露出一抹不似好人的笑。
壞了規矩,那就不能說她欺負人了。
一旁的羲和可不知曉她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元君才想什么事情,她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回姑娘,我想起了,她是要避姑娘的諱,所以修改了歲月簡…姑娘,如今人族的文統里,正統上她都是五龍紀出身的,而并非九龍紀。”
“避…我的諱?”杜七一愣,櫻口微張,旋即貝齒輕抵紅唇。
“嗯。”羲和輕聲說道:“姑娘以九為號,她在九龍紀便待不下去,所以就將自己該到了五龍紀開篇。”
想想就知道了,如果人皇真的犯了規矩,那么羲和這個掌管時歷的早就去找她的麻煩了,還能留她到現在?
更不要說,人皇本就是鉆空子的能手,她對于規矩的了解說不得比杜七這個整日只知道壞規矩的人都強…如今的杜七想要抓她的尾巴,沒可能的。
“這樣啊。”杜七有些心虛的端起茶杯擋住自己的眼睛。
對方這么在意她,連名字都…
自己卻在想鉆空子的事情,端的是…反正是很過分。
那孩子是不敢與九姑娘使同一個號所以才退居五龍,這樣一來,即使是她,也做不出來用這個借口去找她麻煩了。
這就沒有辦法啦。
杜七嘆息,再一次覺得大麻煩果然是大麻煩,自己都已經久違的開動腦筋了,卻依舊拿對方束手無策。
果然,是嬋兒姐還不夠聰明,所以自己從她那兒學到的算計還不夠成熟。
杜七將這件事記在了心里,心想關于心機方面,她以后還有的學呢。
“姑娘。”羲和欲言又止。
她發現…如今的元君怎么這么好懂。
杜七那點小心思差不多都寫在臉上了。
這讓羲和心動的厲害,因為她忽然發現,她在這樣“天真”、“單純”的杜七身上可以找到保護欲。
這是最奇怪的事情,但是羲和卻可以理解,纖阿為什么上趕著給杜七幫忙了。
“還有一件事。”杜七手指輕輕略過杯沿,她深吸一口氣,旋即認真的說道:“姐姐定的時歷,該是知道,這條河可以往前走,卻不能提前往后走。”
杜七說的事情很嚴肅,羲和也認真起來,她鄭重的點頭。
“姑娘,不能往后的。”
杜七是在說時間。
手握時間的人即使要壞規矩,也只能把已經發生的事情抓出來,比如現在的杜七要見海棠…她就只能見到以前的海棠。
不可能見到以后的海棠。
這是時間的本質,說到底…時間只是運動的軌跡,若是運動都沒有發生,那么杜七也不會強行編造出未來。
“果然,那就很奇怪了。”杜七深吸一口氣。
她就說,她不該能看見明燈的未來、十娘的未來的,因為這些都是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九姑娘可以修改歷史,卻不會去編造未來。
除非,現在她正在經歷的時光,對于“杜七”來說,其實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嘛,也不一定。
她是不會編造未來,又不是不能。
“我壞過的規矩也不是一條兩條了。”杜七嘆息道。
“姑娘,怎么了。”羲和聽著杜七的話,忽然十分的緊張。
時間是很重要的規矩,若是元君不加思考的就去破壞,那整個現有的秩序都會崩壞的。
到時候,元君再一次重塑秩序,一定會很累。
她不想看到元君疲憊。
“沒什么,果然還是要珍惜和十娘在一起的時間。”杜七說著,沉默了一會兒,抬頭說道:“姐姐覺得我是杜七,還是九姑娘?”
這個問題很奇怪。
因為是九姑娘消失之后,杜七才出現的…又或者說,杜七只是九姑娘的名字。
元君為什么要這樣問。
結合杜七先前的話,羲和忽然意識到了什么,她身軀忍不住的顫動,只覺得脊背發涼…像是瞧見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因為如今的杜七很好懂,所以羲和就察覺到了一些她不應該知道的秘密。
如今站在她的面前的…是誰?
“回姑娘。”羲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說道:“姑娘就是姑娘,萬紀存一。”
意思是,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元君。
無論是從未來回來的,還是現在的,還是過去的…都是姑娘本身。
“這樣?也是。”杜七歪著頭,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只覺得自己的記憶里那消失的一大片空白,一定是她不愿意知曉的事情。
這個世界上,能夠讓九姑娘失憶的,除了九姑娘,就只有名叫杜七的人了。
“若是我和九姑娘打起來了,姐姐會幫誰?”杜七驀然問。
羲和身子猛地一抖,小心翼翼的抬起頭,說道:“萬古存一,世界上只有一個姑娘,哪有和自己打的道理。”
所謂的萬古存一,在羲和的理解中,未來的杜七回到過去后,那么屬于過去的“杜七”自然就會消散。
至于說是真的自然消散,還是說像杜七說的…先打一架?
羲和可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