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曲過了一半。
石閑因為在想著極其失禮的事情,她想著如何才能讓十娘如愿,細細地觀察起杜七的氣色來。
她看的認真。
杜七的面紗遮住了略顯深色的面容,卻依舊姿態挺拔,石閑曾經以為杜七皮膚白皙,所以能遮住一些瑕疵,可秦淮用妝容告訴她,姑娘是完美無瑕的。
翠兒躺在石閑的懷里,從下方注視著石閑對于杜七的目光,隱約感覺石閑看著杜七的感覺不大對勁,她忍著一股子不適應,撐起身子,壓低了聲音在石閑耳邊說道:“石姐姐,咱們在琴房的練琴,會不會吵到七姨和姑娘休息。”
“嗯?”石閑聞言先是一愣,隨后雙手抓住翠兒的臉揉搓著,輕聲道:“你現在才想起來這一茬是不是有些晚了?”
翠兒心想她是覺得讓石閑看著這個和杜十娘越來越相似的杜七很不妙,所以才隨意找了一個話題,于是說道:“也不晚。”
“你覺得不晚,那就是不晚的。”石閑說著,撩了一下自己淺藍色的耳墜,目光朝著杜七看去,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中恰好對視。
興許是杜七真的太像杜十娘,石閑竟然沒有和杜七對視的勇氣,目光接觸的瞬間她就移開,連一個火花都沒擦出來。
石閑緊緊抓著翠兒的手,旋即調整了翠兒的姿勢讓她躺在自己的腿上,這才俯下身子在她耳邊說道:“翠兒,是我想聽杜七的曲子的。”
“我知道…”翠兒說著,正要接著詢問,可她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便將所有的言語全部咽了下去。
翠兒枕著石閑的腿,感受著姑娘的溫暖,心道自己的問題也是夠蠢笨的。
十姑娘正在休息,姐姐卻說想要聽曲子,自然是想好了從這兒的琴聲傳不到十姑娘和七姨的耳朵里,她應當換一個更加合適的話題來轉移姐姐的注意力。
可既然已經起了個頭,就隨著琴聲的尾音問下去好了。
翠兒偏過頭,呼吸落在石閑的身上,她入目是一襲紅裙,嗅到的是一股子淡淡的香氣。
“七姨的琴房,隔音一定比我想的還要好吧。”翠兒說道。
“你這丫頭若是實在沒有什么好說的,就把嘴閉上。”石閑伸手戳了戳翠兒的臉,在白凈的面容上戳了一個梨渦出來。
“我總是要說些什么才行。”翠兒輕輕嘆息。
“正聽曲子,有什么好說的。”石閑說著一只按在翠兒的脖頸上,力度輕柔的壓著翠兒的喉嚨,雖然力道輕柔,可還是讓翠兒的呼吸不自然的加重,于是石閑的味道將她整個填滿。
“丫頭,要我說…最主要的是,十娘定是沒有睡著,所以想聽曲子了也不礙事。”石閑笑著。
“這都半個時辰了,姑娘怎么會睡不…著?呃,姐姐你輕些,我要喘不上氣了。”翠兒說著,胸口起伏的幅度增添了許多,強忍著干咳。
人躺著被人壓著喉嚨,還是真的不好受。
“十娘一心的事兒,定然是睡不著的。”石閑聽著翠兒的話,玉手一路向上停在了翠兒的耳后,她捏了捏翠兒的耳垂,說道:“七姨見了十娘一心的事兒就更睡不著了,現在那兩人…指不定在說什么呢。”
翠兒眨眨眼,隱去眼里的怪異,問道:“姐姐是什么意思…姑娘能有什么心事兒?”
“翠兒。”石閑捏著翠兒耳朵的手用力了幾分,她又一次俯下身子,在翠兒的側臉上留下一個紅韻的唇印,起身的時候輕聲說道:“裝傻可不是個好習慣。”
“…”翠兒聞言一愣,閉上眼睛,雖然隱去眼里的慌張,可她立刻便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凝實了一些。
石閑的手確認了她的心跳,所以閉眼也是沒有作用的。
睜開眼,翠兒無奈的說道:“姐姐真是的,和我說的太透徹也沒有什么必要。”
“你可是我的細作。”石閑得意洋洋的笑著。
翠兒微微翻了個身子,又坐起了一些,整個人依靠在石閑身上,她小聲說道:“我這可不像是細作,姐姐這是把我當小花了吧,我不是貍花,姐姐抓我的頭發,我也不會覺得舒服。”
“這倒也是。”石閑笑著,移開手,繼續盯著撫琴的杜七。
一旁的白玉盤感受到安寧摟著自己的手十分的僵硬,看了一眼旁邊和石閑依偎在一起的翠兒,也就什么都明白了,她會心一笑,看了一眼癡癡的瞧著杜七的明燈后轉頭在安寧耳邊說道:“姑娘們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姐姐放寬心。”
“…”安寧聽著白玉盤的話后過了許久才回了神,她壓低了聲音說道:“翠兒姐和十姑娘都沒有這么親密過。”
“該是十姑娘比較好相處,所以平日里不會膩在一起。”白玉盤小聲說道。
“有這種說法?”安寧眨眨眼,她不甚懂姑娘家的心思,可怎么想都應該是好相處的人更容易接近。
白玉盤沒有第一時間回應安寧。
在她的眼里,石閑看起來比杜十娘要溫柔許多,可仔細去感受,仍舊能感覺到石閑身前那一層將人隔開的屏障,即使她現在作為公子的侍女、已經被杜七和杜十娘同時認可,但是白玉盤仍舊能感覺到石閑對她時候…笑容之后的冷漠。
“安寧姐姐,越是不好相處的姑娘,融化了之后就越粘人。”白玉盤說著,目光放在了明燈身上,心道她這個妹妹一開始對她也十分的警惕。
“是這樣嗎。”安寧瞇起眼睛。
她做姑娘家沒有幾天,看不出這里面的門門道道來,聽白玉盤的意思…雖然是翠兒姐躺在石閑的懷里,可事實上是石閑在粘著她的翠兒姐。
關系好的讓人嫉妒。
“我可沒有嫉妒。”安寧說道。
“我知道。”白玉盤憋著一抹笑意,她一把將明燈抱在懷里,接著說道:“明燈,你有沒有聞到一股子酸味。”
明燈一邊聽著杜七的曲子,一邊動了動鼻子,下意識的說道:“姐,沒有味道…”
“安寧姐姐,明燈是貍花,她說沒有聞到酸味就是沒有…看來姐姐是真的沒有在嫉妒。”白玉盤說著去抓安寧的手,卻被安寧躲了過去。
她看著安寧銳利的眼神,依舊笑著。
安寧的眼神便軟化了下來,主動牽住白玉盤的手,依偎在白玉盤的肩頭小聲說道:“這就是姑娘家嗎?我和七姑娘在一起…也沒有這般親密過。”
“還是要看人的。”白玉盤攬住安寧的腰,
抿嘴笑著:“姑娘家相處的門道,姐姐還有的學呢。”
“你這丫頭。”安寧扶額,心想她真的不是白玉盤這是討人喜歡還是自作聰明。
但是從她一點也不討厭和白玉盤親密來看,這丫頭是真的討人喜歡。
明燈本來一心都在自家小姐上,可被自家姐姐這么一抱,注意力也偏移了許多,她看著莫名親密起來的安寧和姐姐,很是疑惑。
很疑惑,但是一點酸味也沒有,甚至主動坐到了白玉盤的另一邊,在白玉盤的另一側抱住他的手。
安寧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翠兒和石閑,向著白玉盤說道:“我該和明燈一樣?”
“姐姐與她學什么,她這是傻。”白玉盤想了想,又說道:“有時候…適當的吃些醋,也能讓翠兒姐認為姐姐是在乎她的,不一定是壞事。”
她說著,掙脫明燈的手,將她推到一邊,指著明燈對安寧說道:“像她這樣的,一點也不在乎我,我反而會生氣。”
“???”明燈腦袋上飄起些許的問號,不清楚自己姐姐在說什么。
“聽你的琴。”白玉盤說道。
“哦。”明燈點頭,旋即繼續盯著自家小姐看,不一會又沉迷了進去。
“呸。”白玉盤無奈說道:“明燈這丫頭如今只會吃七姑娘的醋。”
“你們這些姑娘家可真麻煩。”安寧認真說道。
“姐姐可真奇怪,你也姑娘啊。”
“這倒也是。”
安寧抿嘴一笑,覺得她真的是很喜歡這個叫做白玉盤的姑娘。
杜七的指尖掠過琴弦,她微微地笑,似是在笑石閑和翠兒、白玉盤和安寧的親密。
身邊姑娘們的關系越好她就越高興。
說起來,十娘從不許她和男人接近,若是按照小玉兒的話來說,這是嫉妒還是擔心?
杜七想了想就知道是擔心而不是持續,所以她多少也清楚了十娘是怎么看待她的,輕輕嘆息的同時,閉上眼睛將這一首曲子終結。
自己可以是惡劣的姑娘,可怎么才能惡劣的恰到好處…這也是一門她不會的學問。
杜七靜靜地坐在那里,窈窕的身姿挺拔卻不顯得拘束,在石閑眼里,杜七骨子里都是干凈、優雅的,清澈仿佛刻在了她的骨髓里。
可在撫琴的時候,杜七在認真的同時,她的氣息偏偏渾濁了許多,面紗遮住了半張臉所以看不見全貌,可石閑看著杜七含笑的眼角,感覺到了獨屬于春風城姑娘們的韻味。
這丫頭還真的是將十娘學了一個九成九。
她轉過頭對翠兒說道:“翠兒,安寧吃醋了,她還真的喜歡你,要不…你從我腿上起來。”
“姐姐,咱們誰膩著誰呢?”翠兒反問。
“這不重要。”石閑莞爾一笑。
石閑長的好,笑起來更是明艷不可方物,翠兒微微一窒,覺得被晃了眼,她抓著石閑衣裳的手用力了幾分,輕聲道:“連安寧都知道嫉妒,姐姐真的一點都不嫉妒七姑娘?”
她的問題很尖銳。
琴房的門簾微微搖晃著,有風吹進來,混合著姑娘的琴聲發出簌簌的聲響,片刻后紋絲不動地垂落著。
“我不甚喜歡吃酸的。”石閑平靜的說道。
“姐姐不喜歡吃酸的和姐姐會不會吃酸的不是一回事。”翠兒說道:“就是不喜歡,所以翠兒才擔心姐姐和姑娘。”
“你認為我該怎么做?”石閑反問。
“若是石姐姐…”翠兒說道:“姐姐那么喜歡姑娘,卻與她一直以來都疏遠甚至針鋒相對,我可看不清楚。”
就因為看不清楚,所以才擔心。
“你在擔心什么?”石閑問。
翠兒移開視線,說道:“一開始擔心姐姐因為十姑娘和七姑娘有隔閡,要知道…如果和七姑娘有了隔閡,與十娘的關系也會…”
她說著,語氣一頓,看著石閑平靜的面容,補充道:“想想也就知道石姐姐不會這樣,所以…現在想要姐姐放寬心,有什么事兒別憋在心里,真的心嫉了…就與我說說。”
“你還挺貼心的。”石閑心想這既是她和十娘都如此喜歡翠兒的愿意。
“翠兒,我其實是沒有必要吃醋的,打個比方,我是說…比方。”石閑伸出一根手指:“倘若十娘和流螢在一起了,那么…我和紅吟都不會嫉妒,你知道為什么嗎?”
“為什么?”翠兒很疑惑。
“因為即使是做了對食,也不是沒有機會的,畢竟…十娘就在眼前。”石閑溫柔的說著讓翠兒渾身不自在的話。
“只要十娘還在跟前,她有沒有對食也沒有關系,我也好,紅吟也好,定是都會想方設法的往圈子里頭鉆。”石閑瞇起眼睛:“甚至…若是沒辦法從十娘這兒下手,那就把流螢給拿下。”
翠兒就明白了。
這些姑娘家一個個的吃人都不吐骨頭,得不到十姑娘…甚至都會選擇對兩邊一同發動“攻勢”。
“這還只是流螢。”石閑搖搖頭:“至于說杜七…丫頭長得更好看,但是要說勾人的本事…和無常鬼面沒有什么分別,生硬的很。”
“我怎么覺得鬼面勾人更厲害些。”翠兒無奈說著。
“這不重要。”石閑只是想說,她可以將十娘讓給杜七一時,但是絕對不可能是一世。
插足這種事情,她們春風城的姑娘玩的最是熟練。
這兒可沒有幾個純情的姑娘,真要對男人使其手段來…也是一套一套的。
所以…讓石閑按捺住醋意,暫時去撮合杜十娘和杜七也是可能的,至于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說,她反正是不想看到自己的十娘苦惱了。
琴聲漸弱,清風卷起了屋內的風塵,圍著杜七轉了一圈隨后順著琴聲消失在風里。
翠兒若有所思的時候忽然被石閑貼了上來。
石閑的呼吸落在她的側臉,帶著一股子幽蘭的香氣:“翠兒,你說…怎么才能讓杜七變得渾濁些?”
聽著石閑的話,翠兒睜大眼眼角開了許多,結合情境,石閑的話讓她打了個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