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隊很快就在吹吹打打的聲音中漸行漸遠,負責事宜的鐵甲守衛也都跟了過去,街道一下子變得空蕩蕩,冷清清的,熱鬧朝著北方而去。
晌午陽光透過窗子灑了進來,落在姑娘如玉般細膩的面頰上,細細的汗毛仿佛透明似的。
杜十娘正仔細打量著自家姑娘的側臉,卻不想杜七忽然轉過頭,兩人差點撞在一起…杜十娘猛地后退一步,便發覺自己小腿都有些酥麻了,扶著窗子才站穩身子。
“你突然的轉頭做什么…”杜十娘埋怨道。
“是十娘你一直盯著我瞧。”杜七說道。
“呸。”杜十娘扭過頭去,心想方才自己離得那么近?還好沒有額頭相撞,不然…弄花了這好看的妝,還要她重新動手。
“我在看淮竹姑娘留下的妝呢,記住了好給你做。”杜十娘說道。
“是這樣?我還以為十娘在看我的臉。”杜七輕聲道。
“…哼。”杜十娘扶著窗臺,抬起手整理自己略微凌亂的長發,將其扎成了一個馬尾,旋即有些意外的看向窗外,她隱隱約約聽到了一陣轟鳴,疑惑道:“城里是怎么了?”
“我想問的就是這個,好像…有許多馬車。”杜七說道。
“你別說話。”杜十娘給了杜七一個白眼,關上窗子:“一會兒…下樓就知曉了,我倒是猜到了,不過還是眼見為實。”
杜十娘讓杜七站起身子,她圍著姑娘轉了一圈,發覺各方面妝容、耳墜都很完美后滿意的點頭:“走吧,下樓瞧瞧四閑怎么樣了。”
杜七先一步下樓。
杜十娘跟在杜七身后,瞧著黑白清冷的姑娘,深吸一口氣后緩緩呼出。
方才這一陣子的單獨相處對她十分的重要…因為她多少適應了杜七的樣貌,不至于一會兒在人前出丑…現在她已經可以做到只要不和杜七過分接近便能冷靜,不會被人瞧出什么來。
杜十娘邁開腳步,隨著杜七下樓。
杜七停在了階梯的轉彎處,因為她見到了奇怪的一幕,只見一樓櫥柜前的桌子處,一身新衣裳的連韻趴在桌子上一動也不動,半張臉貼在桌子上,面色緋紅,在連韻的腳下,地上有灑落的酒漬和酒杯。
桌上,有一盒已經拆開的梅花酥,還有一手握著酒杯、一手拿著酥餅吃的滿嘴渣子的石閑,翠兒正拿著手絹輕輕擦拭石閑的嘴角。
“石姐姐,你這…”翠兒十分無奈的看著眼前的一幕,正要說什么就注意到了下樓的杜十娘,讓開身子,不再言語,只是將酒壇重新封上,抱到了另一邊。
此時,安寧拿著笤帚從屋外走進來,與翠兒一起收拾一地的狼藉。
杜十娘下了樓,沒有理會依舊小酌酒杯石閑,而是走到連韻身邊,拍了拍連韻的臉。
連韻發出幾聲嗚咽,依舊癱在桌子上,頭發間略帶濕氣,還隱約散發著一股清香,似乎剛剛沐浴過嗎,泛著一股子花香。
確認連韻真的不省人事,杜十娘才走到石閑面前,對著依舊面色如常的視線厲聲道:“你怎么把連丫頭給灌醉了!照你的喝法若是傷了身子可怎么辦。”
“十娘,你小聲些。”石閑咽下口中梅花酥,無奈說道:“我也沒想到這丫頭酒量如此的茶…兩杯提月就趴那兒了,叫都叫不醒。”
“兩杯?”杜十娘回頭看了一眼杜七,小聲對石閑說道:“你是說…我給丫頭準備的那種提月?”
“就是說啊。”石閑將酒壺推到杜十娘面前,杜十娘試了一下,發覺根本沒有少多少…
這邊,石閑給翠兒使了一個顏色,讓她替自己說話。
翠兒得令,握著笤帚道:“十姑娘,我看過了,連姑娘吃的就是這兒的酒水。”
“你別替她說話。”杜十娘瞪了翠兒一眼:“字畫裱好了?”
“弄好了。”翠兒說著,低下頭,這兩個姑娘的事兒…她夾在里面就是這個結果。
杜十娘看著石閑,石閑便縮了縮脖子。
“…罷了,連丫頭這個酒量也太差了。”杜十娘嘆息一聲,沒有繼續追究石閑的過失,畢竟…誰能想到,正常姑娘能夠當水喝的東西兩倍就把連韻弄成這樣。
就拿翠兒來說,酒量已經算是差的了,她吃了這一壺提月也只是微醺。
“先生給的醒酒丹還有嗎?”杜十娘問。
石閑眨眨眼:“都給七姨了。”
“那這妮子誰給送回去?”杜十娘問道。
“翠兒唄,叫個馬車的事兒。”石閑說道。
翠兒握著掃帚的手微微一顫,她和安寧對視一眼。
“行。”杜十娘點頭,看向翠兒說道:“你不是她的細作?就你去做,一會兒…咱們七姨的院子見。”
“好,我去取一些發膏一并帶過去。”翠兒無奈,她就知道。
翠兒在安寧的幫襯下,扶起醉醺醺的連韻,出了門。
翠兒離開之后,屋里只剩下了石閑杜十娘和杜七,安靜了許多,空氣中彌漫著梅花酥餅的香氣。
石閑有些可惜的說道:“可惜了,連丫頭醉的太快,沒有見到杜七現在的樣子,我還想見到小丫頭改口說杜七更好看呢。”
“你少說廢話。”杜十娘看著桌上的梅花酥,發覺已經少了一半,立刻奪過來:“這是給丫頭的吧,你怎么給吃了。”
“誰吃不是都一樣。”石閑說著,便見到了杜七眸子閃爍著些許柔和的水光,眨眨眼,覺得自己可能是不太自在,尤其是杜七一臉平靜的盯著她看,讓她脊背發寒。
“喏,這一塊還有半個…”石閑將自己手中咬了一半的梅花酥遞給杜七,只是還沒送到杜七手里就被杜十娘截下來,嗔道:“誰樂意吃你剩下的…”
杜七盯著杜十娘看了一會,直到杜十娘取了一塊新的梅花酥遞給杜七,她才翹起嘴角,接過酥餅在偏桌前坐下,斯文的吃著午飯。
“這丫頭是餓了。”杜十娘說著,對著石閑吃了一半的酥餅順勢咬了一口,旋即眼睛一亮:“連韻這丫頭做點心的手藝是真的很好…”
“確實,我沒忍住就是因為這是酥餅,十娘你知道,我最喜歡酥餅了。”石閑瞇起眼睛,微微笑著:“不止點心呢,這丫頭做的梅花酒…七姨一定喜歡,來,你嘗嘗。”
“噓…”杜十娘在石閑面前坐下,杵了石閑一下:“別在丫頭面前說酒。”
“你真是…算了,我懶得說你。”石閑將自己杯子中剩的半杯梅花酒遞給杜十娘。
杜十娘吃酥餅本就有點干,一杯入口后,說道:“清新爽口,味道真的很好…就是軟了一些,真的很適合七姨。”
“是吧。”石閑說道:“一會咱們就帶上這一壺梅花酒…這東西,杜七也能喝吧。”
“丫頭?”杜十娘眨眨眼,旋即搖頭:“再說。”
她說完,給杜七倒了一杯熱水,然后從柜子里取出昨兒買的其他點心,看著杜七小心翼翼吃著東西,說道:“她還是老老實實喝水的好,你沒看見連韻?…我可不想妮子也這樣,傻死了。”
“你喝醉的時候還不如連韻呢。”石閑提醒杜十娘。
“我哪次吃醉了不是因為你,討打呢。”杜十娘給了石閑一腳,接著坐下來也準備吃一些點心,說道:“吃些東西,叫幾個丫頭起床,該去七姨那了…對了,吃了東西,一會兒還是要補妝…”
杜十娘碎碎念著,就聽到石閑說道:“方才連丫頭吃醉了,身上有著一股子花香,你聞見了沒?”
杜十娘下意識點頭,然后才抬起頭:“四閑,你說什么?”
“沒什么,我只是在想,連丫頭身上很香,這難道就是平日里吃花姑娘的特權?弄得我也有點想要過吃花瓣喝露水的日子了。”
“怎么不餓死你,還吃露水,玉露酒要不要?”杜十娘沒好氣的說道:“連韻這吃醉了,一會兒回去柳依依還不知道怎么收拾她呢。”
“這和我有什么干系,再說了,能換得淮竹一張畫,連丫頭高興還來不及呢,我只是好奇…若是杜七也喝醉了,是什么味道。”石閑輕言輕語。
杜十娘聞言,正要追問什么畫的時候,便是一愣…
杜七的味道…石閑一說,她就有些好奇了。
“算了,這也不是正事,對了十娘,連韻先前還清醒的時候說蜜餞店想要一個幫手,問問咱們有沒有合適的人選,準確的說是問杜七。”石閑說道,回頭道:“杜七,有合適的人嗎?”
杜七看過來,想了想,搖頭。
要說給連韻幫忙,她自己倒是愿意…可是十娘一定不遠。
而她認識的人雖然不少,可愿意給連韻幫忙的姑娘…一時間也想不出幾個來。
白玉盤要照顧白景天,明燈是自己的侍女,翠兒姐已經忙的找不到北了,嬋姐姐…還不知道誰照顧誰呢。
石閑也不意外,攤手。
杜十娘疑惑說道:“丫頭就認得這么幾個人,哪有人去給她幫忙,再說了…為什么要詢問咱們,不說城里,咱們店里愿意去她那兒忙活的姑娘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吧。”
“就柳依依的性子,我尋思…也只有杜七能讓她安心。”石閑用完了午飯,整理頭發、衣領后說道:“要不,咱們幫著挑一個。”
“你挑就你挑,別帶上我,翠兒都累成什么樣子了,你休想使喚她。”杜十娘嗔道。
“我就是一說…”石閑被猜中了心思,咳了一聲。
雖然沒有合適的人選,不過既然連韻專程過來提了這件事,杜十娘還是將其當做一件事情放在了心里,如果遇到了合適的人會給她推薦。
姑娘們吃了午飯,補了妝,去叫醒了幾個以為自己在做夢的蠢姑娘,隨后一起出門。
今個的天氣說不上好,風雨累擊無常,但是姑娘們的心情都很好,因為即將到來的廟會。
七姨也是一樣。
她久違的換下了一身暗色的衣裳,穿上錦衣,頭發整齊熟了上去,她面色紅潤,目光明亮,神態恬靜而又優雅,透著一種氣定神閑的淡然。
“七姨,氣色這么好,是要去哪兒?”一路上,姑娘們紛紛笑著。
“出去走走,辦個事兒。”七姨回以溫和的笑容。
“是喜慶的事兒吧,穿的這么好看。”
“自然。”
七姨辭別了姑娘們,穿過街頭來到一處冷清的店面前,對著店里的女人說道:“來活了。”
女人緩緩站起身,瞧了七姨一眼,一點不意外。
“對了,我的那份換成虛木的,過仙橋照開,銀子…按照先前定的來。”七姨說道。
女人意外的看著她:“姐姐的身子…可是有了好轉。”
“好不好的,這棺槨都要換了…”七姨敲了敲堅硬的檣木,說道:“我不住進去,自然是要來說一聲。”
“也是。”女人笑著,心想師姐姐能改了性子,那她也高興。
畢竟,也是幾十年的交情了。
街上,石閑和杜十娘走在前面,有說有笑的,朝著七姨的家而去。
為了不在春風城里引起什么風波,杜七不僅戴上了席帽,還圍上了一個白色的寬敞披風,面紗遮住容顏,披風擋住衣裳…包裹的嚴嚴實實,便沒有姑娘家發覺杜七有什么不一樣。
可那是外人,對于自家人來說就不一樣了。
比如明燈…現在精神恍惚的走在杜七身側,小手死死攥著杜七披風的一角,時不時抬起頭透過面紗的晃動見到了一抹驚鴻,也就是她年紀小,加上翠兒不在,所以杜十娘沒有說她什么,只是叫醒了她,一同上路。
若是翠兒在,就明燈方才杜七親自叫都叫不醒的模樣,她脫一層皮都算是運氣好。
逃過了一劫的明燈此時卻依舊朦朧。
原來…不是做夢。
她方才居然對小姐…居然…如此的不敬。
明燈的小心臟砰砰跳,一半是慌張害羞,一般是忍不住的想要多看看仙子一般的小姐。
胡思亂想間一個踉蹌,即將摔在地上的時候被杜七扶住。
“小心點。”杜七對著滿面紅霞的明燈說道。
她忘記了一件事,那就是明燈吸收了新的靈氣,需要重新制約。
也就是她眼疾手快,不然這一跤摔下去,不得撲個坑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