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七才推開醫館的門就見到了很顯眼的一幕。
白景天正站在閣樓的屋檐衣角,盯著她這邊看。
杜七歪了歪頭,心道他和白龍不愧是父子?連站的地方都一樣。
“先、先生…”白景天對上了杜七的視線,驚喜中帶著一絲尷尬。
“還不下來?在那兒淋雨呢?”杜七嗔道。
“啊…哦。”白景天輕輕一躍,自屋檐上落地,因為見到了杜七,所以他沒有再用真元遮擋雨水,于是他在瞬間就被淋成了落湯雞,衣裳濕透,露出些許肉色。
“你沒傘嗎?”杜七站在屋檐下,望著那溪流對面的少年。
“先生稍等,我這就去取…”白景天說著,卻見不遠處有一襲白衣撐著傘從書閣中跑出來。
白玉盤平日里在書閣中靠窗看醫書,也會注意院子中的風吹草動,忽然見到白景天撤了真元,便過來了。
她走到白景天身邊,給他撐著傘,同時說道:“公子這是怎么了…”
白景天此時有些緊張。
因為他似乎讓杜七不高興了。
他方才隱隱聽見了杜七的聲音,立刻攀上了屋頂看…之所以用肉眼看,是因為他的靈識對杜七就從沒有生效過。
而這一看不僅見到了那個朝思暮想的人,還順勢見到了另一個情報上的姑娘。
長禾公主。
他知曉長禾公主和杜十娘之間的關系,白景天自詡是先生堅實的后盾,自然對那公主沒有什么好臉色…不想,卻因為這件事被杜七訓斥,不知該怎么辦了。
杜七站在屋檐下,沖著白玉盤揮手:“玉兒!給我也拿一把傘。”
白玉盤一愣,看向杜七的方向,這才在密集的雨簾中見到了杜七的影子。
她面上閃過一絲驚喜。
“七姑娘稍等,我這就來。”白玉盤轉頭對著身邊的少年說道:“公子,咱們先進屋,我去接七姑娘。”
“你直接去…”白景天正要說著,語氣一頓。
白玉盤正盯著他。
“回屋。”白景天邁開腳步。
白玉盤高舉著傘,將白景天送回屋里,路上還不忘說道:“公子怎么這樣就出來了,讓七姑娘見到了這幅狼狽的模樣…”
她可是知道白景天有多在意杜七的眼光。
“也沒什么,我在先生那兒早就沒有臉面可言了。”白景天接過白玉盤遞過來的毛巾,隨意擦了擦頭發。
“不去沐浴,換身衣裳嗎?”白玉盤說道。
“一會兒再說,去接先生。”白景天無奈。
“嗯。”白玉盤點頭,上下整理了自己的衣服,撥正耳邊垂下來的一縷側發,這才重新出門。
白景天坐在椅子上,看著走入雨中的小姑娘,輕輕嘆息。
他可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和侍女這般平和的相處,不僅不討厭,甚至…已經習慣了。
興許因為這是他后來遇到的人里,除先生之外,第二個對他是半妖不抱有任何多余想法的姑娘。
“嘖。”白景天解開束發,搖頭。
事實上,不僅僅是杜七,他在自己這個侍女面前,也早就沒有什么臉面可言了。
屋檐下。
杜七見到白玉盤走進來,笑著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唔…”
嗅著杜七身上淡淡的牡丹香氣,一抹緋紅攀上了白玉盤的耳畔。
“七、七姑娘…外頭冷,咱們進屋吧。”白玉盤故作淡定的接過杜七手中的竹筍,說道。
“嗯。”杜七主動拿過傘,二人一同走進雨中。
杜七看著那貫穿庭院的小溪,心道這才是海棠喜歡的布局,先前的故居都沒有這兒的好看。
她轉過頭:“玉兒,花瞳呢?”
平日里花瞳知道她來了都會第一時間沖過來,杜七總是說她不要太莽撞,可真的見不到了,反倒是有些想了。
“七姑娘,花瞳還在睡呢。”白玉盤也很奇怪,從昨天下午開始,花瞳就說困,一直睡不醒。
現在到了巳時,也不出來吃飯,還在睡。
“一會帶我去瞧瞧她。”杜七說著,與白玉盤一同走入房間。
此時白景天簡單處理了自己的衣物,讓他看起來不至于那么邋遢。
“先生。”白景天看了一眼杜七帶過來的竹筍,拱手:“景天謝先生掛念。”
杜七擺擺手:“我是想要你做給我吃。”
白景天:“…”
還是那個有話直說的先生。
“差不多也該吃午飯了,玉兒,取點竹筍簡單處理一下,我先前教過你的…一會我去準備午飯。”白景天說道。
“嗯。”白玉盤點點頭,拎著竹筍離開。
于是房間中只剩下白景天和杜七。
杜七看著白景天那濕潤的頭發,說道:“景天,你不去洗洗嗎?”
“不急,做飯之前去…這些東西弄不明白,我渾身不舒服。”白景天不知道從哪兒抽出一本醫書,攤在杜七面前。
“…”杜七眨眨眼。
行吧。
她也預料到這一幕了。
“哪里不懂,我教你。”杜七輕柔的說道。
白景天一怔,接著打開醫書。
窗外雨水淅瀝,天色昏暗,屋內點了燈火。
燈火下,是努力理解的少年和滔滔不絕的姑娘。
不久之后,白景天長長舒了一口氣,感慨道:“先生就是先生…我一個人怎么都看不明白。”
“懂了就好,不然憋在心里是會不舒服。”杜七說著,面色稍稍嚴肅了一些,她敲動桌面。
“先生?”
“你方才嚇沈姐姐了吧。”
白景天:“…”
什么沈姐姐。
那是長禾公主,是搶走十姑娘夫君的人啊…
白景天很想這么說,可理智告訴他這時候還是閉嘴的好。
不過他也沒有窩囊的道歉,而是用那淡紅色眸子對上了杜七略帶嗔意的視線:“先生,是她先挑的事,說我這里不安全,讓先生小心。”
“是嗎?沈姐姐說的原來是這個意思?”杜七疑惑。
她其實并沒有聽明白沈素素是什么意思。
“不是在說醫館危險就是在說我危險,因為我是半妖嘛。”白景天嘆息。
“也是,算啦,不說你了。”杜七做安慰狀的摸了摸白景天的腦袋。
再怎么說,她和白景天的關系都要比那沈姐姐親密,她也沒有怪罪白景天的意思,只是提起一個話題。
白景天被摸了頭,沒有臉紅,反倒是面上多了許多無奈。
是了。
他在先生眼里還是個孩子。
仔細想了想,白景天決定先發制人:“先生去我的故居看過了吧。”
他派人看守自己和娘親的住處,自然知曉杜七去過。
杜七想著自己當做寶貝帶回來的海棠縫制的青衫與那信箋,視線在白景天身后的海棠花上一掠而過,說道:“去了,也沒什么好看的。”
“自然是沒什么好看的,除了竹子就是竹子。”白景天深以為然。
這才是正常人的想法。
“好了,淮沁的事兒到此為止,咱們說說…”白景天清了清嗓子,想要岔開話題,卻聽杜七說道:“怎么就到此為止了?我還有其他要問你的呢。”
杜七盯著白景天那張愈發柔和的面容,回憶著那故居廚房中,圍繞著海棠轉圈的“小姑娘”,嘴角起了一絲笑容。
她仔細打量著白景天的臉。
白景天和秦淮是親姐弟,本身底子就很好,現在因為纖阿的緣故,面容的線條愈發柔和,若是做女裝打扮,說不定也能有海棠的幾分神韻。
“…”被杜七的目光看著,白景天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身子顫了一下。
“你娘親也是,好好的男孩子,怎么當丫頭養。”杜七搖頭。
白景天聞言,嘴角沉了幾分。
他不喜歡旁人說她娘親的不好,可摻和這女裝的事兒從杜七口中說出來,他一丁點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憋屈的道:“先生,咱們能繞過這個話題嗎?”
“繞過?為什么要繞過,我很好奇。”杜七笑著,心想白景天臉紅的模樣和她娘親真的一模一樣。
白景天抽了抽嘴角。
罷了。
反正早就沒有臉面了,先生高興就好。
“所以說…先生是怎么從方姐姐那里知曉那孩子是我的?”白景天問。
他小時候是和娘親借住在那方之南家里過,不過他可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方之南也不知道她口中的“九姑娘”就是春風城尊上的妻子。
“我是怎么知道的…”杜七面露茫然:“反正就知道,我見到你娘親的畫,很喜歡,方姐姐也送了一幅給我。”
“…先生。”白景天嘆息,卻也早就習慣了杜七的跳脫。
娘親的畫?
他其實也收集了許多,之所以沒有回收方之南在淮沁的畫,因為那是娘親說過留在淮沁、送給方之南的。
也是因為娘親自稱九姑娘,畫卷上題字也是九心海棠,所以他后來才猜測娘親可能姓九。
當然,也沒有證據。
“好了,不逗你了。”杜七說著,伸了個懶腰。
白景天下意識移開視線,不去看姑娘的身段。
“景天,這匕首?”杜七看著白景天腰間的翠綠。
“算是廚刀。”白景天說著,才想起不好讓先生接觸到武器這種粗魯的東西,順手將其丟入了一旁的抽屜中。
杜七嗯了一聲。
匕首也好、白龍那兒的令牌也好…都是她給海棠的,也是隨口一問。
杜七看了一眼那窗外的雨簾中,隱隱在溪流邊的石凳上見到了一個穿著淡色衣裳的姑娘,眨眨眼。
“景天,你也是兔子,喜歡月亮嗎?”
“?”白景天紅眸瞇起了一些:“先生,你說什么呢。”
“你只管回答我。”
“月亮…喜歡。”白景天如實說道。
他跟著娘親最久,自然知曉娘親有多么喜歡月亮,所以理所當然的…他也喜歡。
看著杜七若有所思的模樣,白景天無奈:“先生是看了那月宮傳說了吧…上面有一只兔子搗藥…”
話音落下,白景天忽然怔住。
淡紅色眸子縮成了一點。
搗藥的兔子?
好像有人與他說過這件事。
是夢嗎?
“回神。”杜七伸手在白景天面前一揮。
“失禮了。”白景天吐出一口濁氣。
他居然會因為一個夢而亂想,還是在先生面前…著實是不應該。
“咳,先生,時候差不多了,我去準備午飯。”白景天起身說道。
他很慶幸,杜七并沒有提起很多次他小時候的糗事…也是,那可是先生,自然不會一直戳他的痛處。
“別急。”杜七抓住白景天的手腕,讓他重新坐下。
兔子的時候以后再說。
還有正事呢。
“那個,你喜歡玉兒嗎?”杜七問。
“挺喜歡的。”白景天不著痕跡的甩開杜七的手。
在他的心里,杜七問的喜歡一定是一般概念上的,所以回應起來沒有任何的壓力。
“那我若是將她帶回十樓,你會不會不適應?”杜七問。
“還好吧。”白景天說著,忽然便明白了,笑著道:“玉兒是去是留全憑先生做主,還有…先生若是想要那些銀子就留下,也不算什么。”
“呀。”杜七驚呼一聲,意外的看著白景天:“你都知道了?”
“常平憐與我說銀子給了先生。”白景天說道。
其實常平憐直接將銀子交給他就什么事兒沒有了,不過因為那女人不想與他有聯系,所以銀子才落到了杜七手里。
以白景天對杜七的了解,當時就覺得杜七不一定舍得拿出來,事實上他是對的。
“先生…”白景天還要說什么,就被紅著臉的杜七打斷。
“你就說你舍不舍得吧。”
“玉兒?”白景天想著方才那個給他撐傘的小姑娘,翹起嘴角。
白玉盤很合他的胃口,說實話,這么長時間過去,他都將白玉盤當成自己妹妹看了…要不然也不能在白玉盤被人欺負時候發那么大的火。
若果白玉盤忽然就這么從沁河醫館消失了,那還真的有些舍不得。
“我挺喜歡她,不過她本來就是先生的丫鬟。”白景天稍稍后仰,視線落在天花板上。
先生…可愛。
“我知道了。”杜七扭過頭道:“你去做飯吧,我一會問問玉兒的想法。”
“先生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