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有小雪飄揚。
淮沁的冬天很少有不下雪的時候,所以要挑選一個好天氣相對困難,今日大概是天公作美,所以今個雖然有小雪緩緩落下,卻并非以往那般寒冷,暖陽透過一片片雪花,閃爍著些許霞光。
杜七端坐在梳妝臺前,眼看著杜十娘從箱子中取出那瓶瓶罐罐,問道“十娘,要點什么妝?”
秋水文靜的站在杜七身后,眼里是濃濃的好奇。
杜十娘伸出修長手指在杜七面上劃過,笑著問道“你想要什么樣的妝?”
“我…翠兒姐說我不用點妝就很好看。”杜七想了想,提議道“若是淡妝,也可以。”
“算你機靈。”杜十娘順勢敲了敲杜七的腦袋“你想要艷妝,我可不同意,行了,坐正些。”
杜七坐正身子,杜十娘如往常那般,將她的側發撩至耳后,打開一個小瓶。
一時間,甜絲絲的香氣彌漫開來。
“這味道…”杜七用力吸了一口氣,驚詫。
“也不是吃的東西。”杜十娘說道“趁著小冬,添了些許雪梅。”
那靜幽的香氣最適合杜七這樣越看越有味道的丫頭。
“梅花?”杜七一本正經的說道“十娘,連韻姐告訴我,花只要沒有毒都是可以吃的,一些有毒的,比如石蒜,也可以入藥。”
杜十娘習慣了自家姑娘跳脫的思維,小心翼翼的為她描眉,隨意說道“石蒜?聽著像是你四閑姐的妹妹,不過該是沒有給女兒家起名叫蒜的,那也太難聽了。”
秋水在一旁點頭。
她可不敢想,若是自己的名字叫做秋蒜…她該是說不口的。
“十娘,石蒜還有一個名字…”杜七剛要說,就被杜十娘掐住嘴唇,杜十娘沒好氣的說道“它愛叫什么叫什么,你這妮子大早上就那么廢話,閉嘴,上口脂了。”
“哦。”杜七不再言語。
杜十娘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她覺得自家姑娘若是不會說話,往那兒一坐一定是一道絕美的風景,不知道能引起多少人的遐想。
說起來,她剛與杜七在一起的時候,這丫頭就是嫻靜的性子,也不知道怎么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杜十娘手上一頓,旋即擦拭去手抖時候涂歪的脂妝。
是了。
這妮子只有在她的面前才有那么多的“廢話”。
自己也是愛聽的。
不久之后,杜十娘給杜七做好了淡妝,她看著鏡子中的姑娘,很滿意。
“果然,底子好,做什么妝都好看。”杜十娘說著,最后打理著杜七稍稍凌亂的頭發。
秋水第一次親眼看見姑娘們點妝,很是好奇,明明只是一些胭脂,卻可以在在邊角修飾姑娘們的氣質,讓姑娘的氣質稍稍偏離原本的模樣。
杜七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眨了眨眼。
說是淡妝,其實只是面上的色調更明媚了,現在的她即便不說話,站在那兒就凸顯出一股子少女感。
杜七很喜歡這個妝容,因為有了這般的淡妝,她再與春風城、淮沁的姑娘們站在一起就會比以前融洽許多。
“十娘,我好看嗎?”杜七回頭問。
“好看,你什么時候都好看。”杜十娘敷衍著,將杜七從椅子上拽起來,說道“去樓下把你們要穿的小襖拿來備著,我給秋水上妝。”
杜七心想即使自己化的再好看,在十娘眼里都是一樣。
她下樓去取行頭了。
“十姑娘…”秋水坐在杜七方才的位置上,面色緊張。
“安心。”杜十娘順著撫摸秋水的長發。
這是個很干凈的姑娘,而且這份干凈和杜七的又有些許的不一樣,秋水適應淮沁適應的特別快,比起杜七,她是略帶煙火氣的人。
杜十娘想了想,心里就有了主意,挑選了能夠凸顯秋水氣質的妝料。
秋水今個是主角,自然不能被杜七搶了風頭。
半晌后,杜十娘說道“看著怎么樣?”
秋水緩緩睜開眼。
“這是…我?”
“自然是姐姐。”杜七眼含笑意,十娘可真厲害,讓秋水姐變得這么好看。
她沒想過秋水本來就很好看這件事,只顧著夸贊她的十娘。
一個十分精致的姑娘出現在如水的鏡面中。
仿若有著雪光縈繞的肌膚,黑白分明瞳孔透著些許柔情,面龐輪廓清晰,清麗中透出凜然,蘊在眼角眉梢的都是情意。
杜十娘對著秋水說道“你的底子很好,要說哪里不大合適,就是整個人有時候木瘩瘩的,現在帶了紅裝就緩和了許多。”
她給秋水描了眉,點了妝,還調了眼線,讓本身恬靜的面容多了幾分棱角,整個人的年齡平白長了幾歲。
好看的姑娘家,只要到了年齡,總歸是自帶幾分冷艷。
現在這個三分冷漠七分含情的姑娘,杜十娘都有些不敢相信她是先前那個秋水。
“姑娘…好厲害。”秋水想要去撫摸自己臉,不過怕弄花了妝,便收住了手。
原來…
她可以是這么好看的姑娘。
秋水想要知道,若是以前認識她的人見到了她,是否能認得出。
杜十娘在一旁看了半晌,卻還覺得少了些什么,又仔細看了一會,終于眼睛一亮,說道“你們等我一會,我去取個物件。”
杜七說道“秋水姐,你今天真好看。”
“我也沒想過。”秋水面容有些僵硬,似乎是害怕自己動作大一些就會破壞面上那份和諧。
好在杜七是過來人,與她好好說了些,秋水才徹底放松下來。
“來,讓我看看哪一個墜飾比較合適給你使。”杜十娘抱著一個小盒走過來,盒子一打開,頓時一片銀光閃閃。
那是一小盒珠寶。
杜七微微長開了嘴,驚訝道“十娘…你把首飾都帶來了?”
“胡說什么,我哪還有什么首飾,這是淮沁的小姐妹給的。”杜十娘取了一個金色竹葉形狀的耳墜,走過來拔開秋水耳側長發,對著杜七說道“果然,和你一樣都沒有扎過眼兒。”
杜七明白十娘在說什么。
她知道十娘小巧的耳垂處扎了一個耳洞,也知道作用,她雖然沒有見過十娘戴耳墜,卻見過石閑、紅吟她們整日佩著首飾。
在杜七心里,有沒有耳洞也是區分是否是望海店姑娘們的重要特征,因為像是柳依依和連韻就沒有。
杜十娘心想秋水果然與杜七一樣,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要知道,杜十娘來春風城之前,也算是富裕的人家,卻在十歲時候就穿了耳眼,她是由母親用米粒在耳垂上反復輾磨,麻木后用針尖穿透,貫一通草或絲線,時間久了,才形成小孔。
母親一邊操作,一邊還要對孩子進行教育,使她們懂得如何做一個循規蹈矩的女人。
杜十娘是這樣過來的,所以她是極為傳統、守規矩的姑娘。
“十娘,能不能也給我扎一個?”杜七眨眨眼,問道。
她從未佩戴過好看的首飾,興許是沒人敢在她身上穿個洞。
而耳洞是穿個繩,若是姑娘不聽話,也起個一個拉扯教訓的作用。
世上,除了杜十娘,也沒有人敢這般教訓她。
杜十娘啐了一口“呸,你想都不要想。”
好好的身子穿個眼兒,她可不許。
“十娘,沒有耳眼,怎么戴首飾。”杜七說道。
“你有首飾嗎?買白玉盤的銀子湊齊了?”杜十娘反問。
杜七無話可說,摸著自己淺薄的耳垂,輕輕嘆息。
杜十娘與杜七斗完了嘴,這才發現今天的主角還被她晾著呢,于是對著秋水說道“丫頭放心,我取來的是掛或是輕夾的,你一開始戴著興許不大舒服,可習慣也就好了。”
“都聽姑娘的。”秋水望著杜十娘手中的竹葉金耳墜,眼神向右方移動,似是想起了什么。
以往…似乎也有人拿著相似的東西給她戴上。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一襲白色絨裙,松了一口氣,心道還好不是一身大紅色…雖然不知曉原因,可她覺得若是大紅色的衣裳定會給她帶來不小的壓力。
杜十娘小心翼翼將耳墜給秋水掛上,隨后看了一眼,搖搖頭將其取下來。
“十娘,怎么摘了。”杜七問著。
“不大合適,金的太艷了。”杜十娘又取出一顆不知是什么石頭打磨的紅色透明耳墜,再一次給秋水戴上后,十分滿意。
秋水“…”
罷了,只要不是紅衣裳就行。
“疼嗎?”杜十娘問。
秋水輕聲道“不疼,只是有些墜得慌。”
那冰涼寶石隨著她的搖擺而晃動到臉側,帶了絲絲寒意。
這是一種十分新鮮的體驗。
杜七在一旁看的很羨慕。
杜十娘注意到了,卻沒說,心想杜七真是個傻姑娘。
杜七也不想想,這些不用耳洞就可以使用的首飾本來是給誰準備的?
本來就是想要給她的。
又過了一會,三人各自換好了衣裳,撐著傘走出不系舟。
秋水是今兒的主角,耳際的紅寶石搖曳,指甲上的軟色涂料奪目,一雙淺色繡鞋搭配修長絨裙修飾著略顯成熟的身材,面容在杜十娘妝容的點綴下,十分誘人。
杜七雖然也點了妝,可在秋水面前便素了許多,一如既往一身紅白相間的小襖,腰間是絨滑的雪兔毛,此時,她一只手撐著傘,另一只手自口袋中摸出一個蜜餞放入口中。
杜十娘嗔道“一會有的是吃的。”
盡管今日是個不小的日子,可杜十娘最后并沒有什么改變,依舊是一身漆黑沉悶的色調,長發簡單收束,不像是赴宴,倒像是平日里開茶會的模樣。
敏感的杜七卻發現了什么。
“十娘,你今兒的面紗怎么這么厚?”杜七問。
“有你什么事。”杜十娘剛要刺杜七兩句,忽的想到了什么,牽住她的手“妮子,一會若是見了平娘,你…多與她說說話,別讓她盯著我。可聽明白了?”
“平娘?”杜七先是一愣,隨后點頭。
是了,她這幾日是見過祝平娘的影子。
正牽著杜七手的秋水手上微微用力,杜七像是了解了她的想法,解釋道“秋水姐,平娘是春風城西苑秋水樓的班主,是很好的姐姐。”
“秋水…樓?”秋水眨眨眼。
杜十娘無奈說道“我當初都都說了秋水這個名字在春風城不大合適…”
“我很喜歡。”秋水說道。
杜十娘輕笑“也是,你喜歡就最好了。”
淮沁的姑娘們知曉柳青蘿、她們的青姨、南離最好的旦角要收徒了,幾日傳遍了淮沁以及春風城,以柳青蘿在姑娘們心里的地位,姑娘們自發集結,將淮沁岸邊布置的張燈結彩。
此時的淮沁十分熱鬧。
甚至,從春風城特意趕來的姑娘都不在少數。
淮沁距離湖心二里處有一個平坦的地勢,淮沁在此修了一座寬敞的園林,最中間的樓閣中,聚集著不少臉熟的姑娘。
祝平娘一如往常穿著那紅綠的艷俗衣物,慵懶的坐在椅子上,翹起一只腳,繡花鞋上下搖晃。
“平娘,青蘿姐找的保師果然是你。”秋屏對著祝平娘說道。
“我們也算是老熟人了。”祝平娘沖著柳青蘿呵呵一笑。
在姑娘家眼里,柳青蘿的歲數該是比祝平娘還要年長一些,畢竟沒什么人知道祝平娘算是柳青蘿的老師。
“呵呵。”柳青蘿不予回應,起身去見滿園子的丫頭。
祝平娘也不惱,將視線放在秋屏身后一身藍色蘿裙的流螢身上,說道“丫頭,想我了沒?”
“祝姐姐…”流螢咽了口口水,點點頭。
“這次呢?要不要隨我去秋水樓?以你的琴藝,我給你個副班主做做。”祝平娘笑著“在春風城,離十樓也近一些。”
流螢搖頭。
春風城有石閑。
她自知和石姑娘沒有辦法相比,所以便求著這一抹距離感能讓十娘更喜歡她一些。
她是很脆弱的姑娘,不似紅吟姐那般明知道有不可能戰勝的對手還甘之若飴。
秋屏無奈說道“平娘,也難怪青姨老是說你,一來淮沁就挖咱們的姑娘,讓流螢走…可以,拿紅吟來換。”
“拿我換什么?”紅吟提著長裙邁過門檻,說道。
祝平娘看著進來的紅吟,笑容僵在了面上。
紅吟來了,她的秋水樓現在…誰在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