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翠兒站在紅梅小樹前,仔細叮囑明燈一些事情。
小丫頭似乎不大高興。
翠兒說道:“明燈,你留在這兒照顧石嬰姐,我隨著姑娘們上山,午飯在鍋里溫著呢,你記得自己吃,別過了時辰。”
杜十娘和杜七明日要去淮沁,這一去只怕沒有小一旬是回不來的,在翠兒的提議下,杜十娘答應了與杜七一同禮佛,去去晦氣,求個平安。
雖然杜七認為沒有必要,可既然十娘答應了,她自然沒有意見,在杜七看來只要能與十娘出門,別說去禮佛,即便是再去那天望海喝水,她也甘之若飴。
值得一提的是,禮佛來去一趟,至少需要小半天的時間。
所以明燈很不明白,為什么看家的活計讓她來做。
“翠兒姐,我也想和小姐一起上山…”明燈小聲說道。
“你去了不就要我留在家了?”翠兒理所當然的說道。
明燈覺得翠兒姐說的很有道理,便有些委屈。
“行了,你陪著石嬰姐歇息一天,我把門給你鎖好,她可是客棧的娘娘,與她單獨一起用餐,我都沒有這般機會呢。”翠兒說道。
經過幾日的相處,翠兒對石嬰的態度已經不似以往那般尊敬,要親切許多。
“翠兒,你自己想出去玩,拿我說事做什么。”石嬰的聲音從屋里傳出來。
翠兒吐了吐舌頭,推了明燈一把。
“聽話,再說了,你一個小丫頭上金剛寺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好去處。”
明燈向來害怕翠兒,所以只能乖乖認命。
她對什么金剛寺不感興趣,只是想要和小姐一起出門…
“別不高興了。”翠兒捏了捏明燈的臉,笑著說道:“等姑娘走了,你可是要和我待很久,到時候可沒有七姑娘來救你。”
“翠兒姐…”明燈小臉上露出些許無奈,那一對貍花耳軟踏踏的。
“山上冷,沒聽姑娘說你那姐姐來了月事?我可要防著你受涼,老實在家呆著,哪也別想去。”翠兒說著,稍稍認真了一些。
“我聽翠兒姐的。”明燈點點頭,轉身進屋。
房間內,石嬰因為那元山之水的緣故,恢復的很快,雖然不能下地走路,不過精神狀態很好。
此時石嬰正坐在床上靠著墻,手中翻動著翠兒于春風城給她買來解悶的小說,聽到明燈沉悶的腳步,頭也不抬的說道:“怎么,與姐姐我一起待著就那么不高興?”
“石姐姐,我不是。”明燈走到床邊,一個小跳坐上去,靠在石嬰身側:“我也想和小姐一起出去…”
“你又擰不過她。”石嬰放下小說,道。
“…”明燈撇嘴,不再言語。
石嬰想起了什么,好奇的問:“七姑娘和翠兒曾經去過金剛寺?”
明燈說道:“翠兒姐說去過,我見過小姐給她求的信物木牌。”
“是嗎。”石嬰看向窗外金剛寺的方向。
金剛寺,正是禪子居住之處,也是她們這些修士絕對禁止進入的禁地。
可現在禪子變成了安寧姑娘,在這春風城安身做了一縷風塵,所以她便有些奇怪那金剛寺如今的地位。
難道七姑娘和禪子是在那山上認識,做了朋友的?
真是幸運的姑娘。
她低下頭看那小說中的情節,想著那安寧看杜七時候的眼神,又覺得說不得誰才是幸運的那個。
“其實我才是幸運的丫頭。”石嬰說著,對著明燈說道:“去瞧瞧咱們晌午吃什么。”
“嗯。”明燈跳下床去廚房轉悠了一圈,回來說道:“和昨天一樣。”
“那有些淡了。”石嬰說道:“那邊柜子里有點銀子,你拿著去買一些蜜餞來。”
“石姐姐,你的銀子不是都給了十姑娘?”明燈問。
她親眼看到石嬰給了杜十娘一沓銀票,當時把杜十娘都嚇到了,不過后來想起石嬰客棧娘娘的身份,在石嬰的強烈要求下都收下了。
所以這些時日,家里的花銷闊了不少,吃用都換了一番。
石嬰輕輕搖頭,說道:“琴樓的姐姐給的。”
那幫女人嘴上說她們是無情的人,可知道她受傷了后可沒少往這里跑,又說什么因為她沒有在琴樓住下,所以銀子退了一些回來。
真是可愛的女人。
“去吧,撿你喜歡的買回來給我嘗嘗。”石嬰說道。
明燈也有一些時日沒有吃過蜜餞,一時間方才因為翠兒而產生的小情緒便消散的無影無蹤,取了銀子出門去了。
石嬰看她離開,勾起嘴角。
她往日里在宗門相處的最多就是小丫頭,安撫明燈自是手到擒來。
石嬰想起了翠兒,無奈。
那妹妹怎么都好,就是喜歡欺負自家孩子。
她側耳,聽到那園中關門的聲音,便知曉明燈已經出了門。
石嬰透過窗子看向外面那郎清的天空。
自從修為盡失,她便再也見不到那漫天的靈力旋渦。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希望可以快些好起來,這般在床上看書哪里比得上做七姑娘車夫來的舒服。
她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所以才更需要珍惜每一天。
石嬰想著,拿起一顆床前翠兒先前準備的紅燈櫻桃放入口中,感受著酸甜在口中爆開,笑的更好看了。
這般平靜的生活比她想象的要更幸福,果然生活還是要慢慢走才是。
小雪中,一輛馬車在春風城城門處停下。
翠兒一躍出了馬車,伸手說道:“姑娘,下車了。”
杜十娘牽住翠兒的手小心下車,嗔道:“你不知道慢些?再摔著。”
翠兒抱住杜十娘的手臂。
緊接著杜七也從車上下來,說道:“翠兒姐,讓明燈一個人在家沒關系嗎?”
翠兒說道:“什么叫一個人,不是還有石嬰姐?”
杜十娘沒好氣的說道:“你也就能欺負她了。”
翠兒也不臉紅,理直氣壯的說道:“姑娘能使喚我,我還不能使喚她了?”
“你…算了,不知羞的東西。”杜十娘甩開翠兒的手,對著一旁的城門侍衛行了一禮,隨后撐著傘率先出城。
翠兒便主動湊到杜七的傘下,接過她的傘,牽住杜七的手:“七姑娘,咱們走。”
杜七跟上了杜十娘。
“七姑娘,我有些想上次見過的小和尚了…讓我想想…安生和尚,傻兮兮的,不知道怎么樣了。”翠兒好奇的說道。
這才是她“狠心”將明燈扔下的理由。
“安生和尚?”杜七聞言,眨眨眼,回頭看了一眼來時路。
黃土覆蓋積雪,一片清凈。
安寧讓她不要說。
因為不是十娘問,所以杜七便沒有出賣安寧,而是說道:“咱們到了就知道了。”
“也是。”翠兒快步跟上了杜十娘。
金剛寺在春風城外距離并不遠的地方,一路沿途可以見得兩側高樹,積雪覆蓋,滿目冬白,令人心曠神怡。
“十姑娘還沒來過金剛寺吧。”翠兒問。
杜十娘回頭白了她一眼:“我來這兒做什么?找不自在?”
也不看看春風城都是什么人。
除了望海店的姑娘就是那些過來找樂子的五陵子,誰會去拜那金像。
喊上一句“色不異空”,便會給人一種褻瀆大佛的感覺,所以望海店的姑娘多數是避著那金剛寺。
杜十娘自然不例外。
也就是現在離了望海店,褪去了紅倌人的名頭,不然即便是杜七想與她來,她也不會答應。
翠兒說道:“金剛寺很漂亮,姑娘見到就知道了,不愧是有名的寺廟。”
“是嗎?”杜十娘看著那林間小路,說道:“看著可不像香火旺盛的樣子。”
“本來就不是一般的寺廟,沒什么香客的。”翠兒不諱言:“這兒與我老家那座澤生寺可不一樣。”
杜十娘聞言,點點頭。
金剛寺是比春風城還要古老的寺廟,其中的大和尚并非一般人,這在春風城可不算是秘密。
可知道是一回事,怎么去看就是另一回事了,就好像尊上那般,知道是仙門,是修仙者,卻依舊距離她們的生活那么遠。
當然,對于杜十娘來說現在是近了的。
杜十娘也聽翠兒說過她見到的事情。
說是遇到妖潮時候,有大和尚拎著禪杖大殺四方。
“你信佛是吧。”杜十娘問。
“現在不信了。”翠兒如實道。
“我記得和尚不是說不可殺生,所以葷腥都沾不得,怎得還能…”杜十娘點到為止,翠兒卻明白她的意思,說道:“十姑娘,這話到了金剛寺可不能說了,對諸佛菩薩不敬。”
“也是,是我失言了。”杜十娘稍稍彎腰,算是補了一禮。
杜七看向落下的雪花,微微瞇起眼睛。
翠兒與她說過果報的事情,不過想來對十娘是不起作用的。
杜七沒有插嘴,只是靜靜跟在杜十娘身后,聽著她們說話。
翠兒解釋道:“十姑娘,有言金剛怒目菩薩低眉,又有只殺不渡,咱們南荒寺廟的和尚信的是哪家古佛菩薩,誰也說不清楚,我也不甚懂那佛理。”
“大抵妖還是要除的,算不得殺生?”杜十娘問。
翠兒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姑娘怎得也對和尚感興趣了。”
“沒什么,第一次來,有些好奇。”杜十娘說道:“畢竟,咱們也和以往不一樣了,那景天公子、師先生…還有石嬰,你明白的。”
翠兒當然明白杜十娘的意思。
她們也不是沒見過市面的丫頭。
翠兒有問過杜七,若是忽然發現身邊人其實很厲害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現在也有了答案。
像那景天公子、師先生、石嬰都是這般。
可無論是翠兒還是杜十娘,在最初心情波瀾起伏的幾天后,便很快就可以適應,想來…她們也沒有那般的在意,因為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
姑娘三人走在林間,忽的見到一個覆蓋積雪的布告欄,翠兒這次長了個一個心眼,說道:“上次我和七姑娘來趕上他們給練紅公子做法事,咱們這次可要看清楚。”
三人走過去,看清上面的內容,翠兒輕輕嘆息,回頭說道:“十姑娘,咱們來的又不是時候。”
上面寫著金剛寺的多數和尚前往一處修行,年后回來。
“意思是我們白來了?”杜七看著來時路上的腳印,雙腿酸酸的。
“你這丫頭,這才幾步路?”杜十娘嗔道,接著說道:“那咱們得回去了?”
“寺里該是有一些留下看門的師父,只是…咱們也不方便上去瞧。”翠兒覺得可惜,卻只能這么說。
“也是,那回去吧。”杜十娘也不墨跡,轉身往回走。
高高的林梢頭,沐浴著積雪反射的輝光,蜿蜒的小路漸漸通向那春風之城,三人原路返回。
只是這一次,她們碰上了其他上山的人。
“小師父?”翠兒瞪大眼睛看著那正扛著兩大麻袋的瘦小身子。
杜七看向那小小的身子,一言不發。
她曾經提醒過安寧那張臉很好認,所以這一次她使了一些法術,雖然看起來和以往一樣,可翠兒姐該是認不出她就是安寧的。
“你認得?”杜十娘問。
“那就是我與姑娘說的安生和尚,沒想到在這兒遇到了…”翠兒看著前面那扛著兩袋比身子還打的小和尚,很是驚訝:“姑娘,果然…在金剛寺,一個小師父也異于常人。”
此時,小和尚走到三人面前,將肩上兩袋米往地上一放,那微弱的震感讓人可以感受到其中的重量。
“我佛慈悲,小僧安生見過三位施主。施主,金剛寺閉寺三月。”小和尚說道。
“安生小師父,你不認得我了嗎?”翠揮手說道。
“施主?”小和尚目露疑惑。
“施主一粒米,大如須彌山,你這就把我門忘了?”翠兒說道。
小和尚上下打量翠兒,緊接著像是想起了什么,感激說道:“小僧記起了,謝施主的香火錢。”
“安生小師父又錯了,在這兒可不能提那銅臭,對了,你這是?”翠兒看著那兩個麻袋,好奇的問道。
“回施主,這是米。”
興許是罕見的香客,安生和尚解釋。
不久后翠兒就明白了。
意思是雖然閉寺,不過還是留下了些許的和尚,他這次出來是去春風城購買大米。
“小師父,不重嗎?”翠兒看著那深陷積雪的米袋,驚訝道。
“咳。”杜十娘輕聲咳嗽,翠兒閉嘴,杜十娘便說道:“打擾貴寺清凈了,我們這就走。”
這話有些耳熟,安生和尚輕松拎起那米袋,視線掠過杜七,對著翠兒和杜十娘說道:“施主與我佛有緣,請隨小僧來。”
“有緣?”杜十娘微微一怔。
“姑娘,咱們也算是貴客呢。”翠兒輕笑,這話她以前就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