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娘常有懷藝,為峰不過曲,器形而下。
杜十娘又有三寶,一曰歸桑,二曰過南風,三…尚且無名。
春風城沒人與杜七聊過她喜歡的姑娘,故她不知曉那人在春風城是極有名的,杜十娘第一次與杜七見面時提過的那一句“坐中若有杜十娘,斗筲之量飲千觴。”也不是一句空話。
杜十娘其實是吃了十三那年破身的苦,以至于無緣九苑,如若當初的管事知曉杜十娘后來的曲藝,也不會糟蹋了這般有可能成為春風城門面的姑娘。
只是有些事情過去便是過去了,當初的形式下破身的如若不是杜十娘,便一定是石閑。
那時的杜十娘先知道了這件事,所以最后進入九苑的是石閑。
她與石閑的差距便是從這兒開始的。
男人們總是這樣,紅倌人是要低人一等的。
可即便身陷囹圄,杜十娘仍然能在春風城擁有過人的名氣,許多公子不知九苑靠后的姑娘,卻一定知曉杜十娘,甚至時至今日,還嘗有人去詢問那十姑娘為何銷聲匿跡,不再上那青玉臺。
這便是杜十娘足以成為公子們“好面子”的本錢,也是她與那孟陽君有一場姻緣令人津津樂道的原因。
可惜,青樓夢好,難賦情深。
“姑娘說什么?”翠兒站在門前看著屋內的場景。
杜十娘正抱著杜七,動作輕柔,修長手指在其穴位之上揉捏,聽到翠兒的詢問,平靜道:“歸桑丟了?過南風還在嗎?”
翠兒身上忽的起了一層小疙瘩,急著道:“沒扔沒扔,姑娘要歸桑…我這就去取。”
“嗯。”杜十娘輕輕嗯了一聲,自始至終都沒有抬頭。
正頭痛的杜七聽見翠兒那慌亂的腳步聲,微微睜開眼看著近在咫尺的面容,詢問道:“十娘,你們在說什么呢。”
“沒什么,一些小玩意。”杜十娘搖搖頭:“疼的厲害?”
杜七捏了捏杜十娘的腿,表示肯定。
“希望有些作用。”杜十娘說著輕輕活動手指,并未有一絲一毫緊張之感。
杜七看著眼前那一對水潤的眸子,覺得現在的十娘有些不一樣,又說不出是哪里不一樣。
翠兒出門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上閣樓取琴,而是回到明燈的房間,闖了進去,抓住小丫頭的身子使勁搖晃著。
“明燈!快起來!”
劇烈的搖晃無法動搖明燈的心神,可那屬于翠兒的聲音可以。
“翠兒…姐…”明燈睜開眼,有些懵。
“快起來換衣服,你趕上好時候了,別怪我沒有叫你,換了衣服去姑娘門前站著!”翠兒丟下一句話后急著離開,跑向園子中另一棟小樓。
這邊,明燈覺得渾身舒適,似是有使不完的力氣,只是小丫頭還懵著,眼看著翠兒的影子不見,小耳朵才動了動,聽話的穿上衣物上了樓。
翠兒去的是一棟偏僻閣樓,平日里杜七也不會進來,只是偶爾見過翠兒打掃門前雜草。
她小心翼翼的推開房門,嗅到的是淡淡的麝香氣息。
翠兒沒有急著進去,先洗了手,在那桌上的香爐前潤指后這才順著樓梯而上。
眼前是一間樸素的紅漆門。
翠兒站在門前,可以聽到自己那加速的心跳聲。
她很喜歡姑娘的曲藝,所以她有在好好保養這兒的一切,從門前花草到一樓麝香,二樓檀香,皆是每日一換。
哪怕杜十娘已經很久沒有碰過這里的東西,哪怕在經歷了李甲的打擊之后杜十娘已經厭惡了這些東西,她依舊在一個人守著。
翠兒沒想過還有一天可以聽到姑娘的曲子,在了解杜十娘的前提下,店里多次提議讓杜十娘重新出臺,她想都沒有想就替姑娘拒絕了,因為她知曉就算再缺錢,杜十娘也絕對不愿意再碰這些陪伴她走過風塵、留下不好記憶的物件。
更不要說翠兒不覺得姑娘會缺少銀子。
現在會有轉機,自然是因為七姑娘。
翠兒深呼吸許久,直至自己平靜才推開漆門,里頭是一間無窗的房間,一篇漆黑,只能見得翠兒的影。
淡淡木頭的清香傳來,翠兒走進屋點燃了燈火,視線順著光而走。
屋子被等量的分成三份,每一份都有一個半人高的檀木架,上面蓋著柔白色布匹。
對應之處的墻上掛著三幅墨字,如果杜七在定然可以認出那是她最喜歡的屬于杜十娘的字體。
歸桑梓、南風知我意,以及什么都沒寫、微黃的紙張。
翠兒站在那兒看著,心中情緒涌動。
這三張皆是七弦琴,是姑娘很早時候找人定做的,最左面這琴床上是姑娘最常用的琴,名是歸桑。
桑梓,意為故鄉。
視線中移,這張琴是叫過南風,在姑娘遇到那李甲之后,常用的便是這張過南風。
南風知我意,想的是好郎君。
翠兒作為貼身侍女,知曉杜十娘的心意,也知曉姑娘是不愿再想起這些事兒的。
至于那第三張琴…雖然是同時間做好的七弦琴,可她從未見過杜十娘使用過這張琴,從工匠做好之后杜十娘別說彈了,連碰都沒有碰過。
它也沒有名字,杜十娘也未有留下墨寶,翠兒一直是將其當做備用琴看待的。
翠兒取了干凈琴盒,連著布匹抱起那張歸桑,小心翼翼的收入琴盒,緊接著走出房間,關好門,小心翼翼的下樓,回到了本來的屋子。
上樓之后,如她吩咐的,還有一絲睡意的明燈正安靜的站在門前,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
給明燈使了一個顏色,翠兒進了屋子。
杜十娘見她進來,說道:“放那兒吧,我自己調試。”
“是,姑娘。”翠兒置琴于地面,退后離去。
“十娘,這是什么?”杜七問。
杜十娘如實道:“一張琴。”
“琴?十娘你還會彈琴?”杜七很驚訝。
杜十娘輕輕捏了捏杜七的臉:“這可是我以前搭伙吃飯的家伙,你想清楚再說話。”
難道在這姑娘眼里,她在春風城是靠著賣肉才活下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