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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八章 論道鴻鈞(上)

  哪吒殺敖丙,龍族淹陳塘。

  太白鎮群龍,其后掩名堂。

  自東海之濱的大水過去半年,天庭在洪荒之內的威勢再創新高,中神洲眾仙門紛紛來投,天庭派去三千世界的兵力增加近六成。

  三千世界中,西方教耗費數萬年搭建起來的香火神國體系,在加速崩潰。

  似乎能趕在封神大劫完成之前,讓三千世界擺脫西方教的陰影,歸于天庭治下。

  一個完整的天庭體系,還差兩步就可全面建起。

  而作為天庭的資深藍圖師,太白金星李長庚,這半年突然覺醒了工作之魂。

  他去凌霄殿拜見玉帝的次數比之前多了不少,每次去,都會遞上一些對天庭有增益的奏表,完善天庭各部的細節。

  他關心仙神的加薪、假期、考核、更替;

  關心天兵的戰陣、兵甲、撫恤、姻緣;

  也會操心瑤池舉辦蟠桃宴的流程,操心仙子們的職稱考核,操心香火凝聚神位的規矩。

  等等等等。

  玉帝心情十分復雜。

  李長壽的離去,似乎已是進入了倒計時,只需南贍部洲再起幾次大戰,封神之事塵埃落定,他就到了離開的時機。

  仿佛有人在趕著他一般。

  這半年中,龍吉帶著大批天兵天將,去了南贍部洲北部鳳凰山,建了一座青鸞斗闕,由天兵天將暗中把守。

  她在等待著自己切入大劫的時機,以天帝之女、長庚弟子的名義,參與到整個大劫中。

  李長壽的目光已經不再多去注視朝歌城。

  沒什么意義了。

  倒不是說大商敗局已定,而是李長壽已不會插手大商內部之事。

  說起帝辛,此時已不得不提妲己。

  人皇氣運只能護持帝辛不被妲己直接謀害,但妲己不去謀害,反而享受起了貴妃的生活,人皇氣運也就成了擺設。

  接下來,無論是妲己進讒言,還是帝辛為了打壓老舊勢力,以妲己之言為借口對朝歌城中的貴族下手,都會引起大商局勢的劇烈動蕩。

而妲己  此時好像還假戲真做,覺得帝辛還不錯;

  完全忘記了當年的齊源道長,一心只剩下我的大王。

  帝辛為了制約朝中權貴,也將蘇妲己的父兄調入朝歌城,加官進爵、委以重任,與費仲尤渾、飛廉惡來等商臣守望互助。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若讓李長壽此時直接掌控帝辛的思維,大商有八成的勝算。

  可沒辦法,天道在盯著。

  哪吒與龍族,算是天道劇本的邊緣部分,可以隨時改動,只要結果相差不大就可。

  但南洲人皇更替,闡截兩教大戰,屬于天道劇本的核心,若自己直接逆轉,道祖肯定急眼。

  在聞仲的引路之下,截教三代、四代弟子,越來越多的加入商軍之中。

  火靈圣母成了一處雄關的副將,離著朝歌城并不算遠,但與聞仲并無太多聯系,每日也算悠閑,隨時都可離去。

  闡教那邊卻是氣定神閑,似乎已經拿到了準確劇本,就連在南洲調查各路諸侯之事,都已是停下了。

  但李長壽敏銳地察覺到,闡教開始暗中為周國姬昌宣揚聲名。

  顯然是二師叔又推算到了什么,或是天道有意給闡教一些訊息。

  天道,老至公無私了。

  小瓊峰上,李長壽坐在搖椅中,輕輕扇著手中的蒲扇,目光有些迷茫。

  混沌鐘來了之后,棋牌室再次熱鬧了起來,玄雅來這里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

  只是不知,何時小師叔與小師祖才會回來;又或者,自己離開洪荒前,她們是否還能再來住一段時間。

  雖然自己很少去那邊逛逛,但能聽到一些歡聲笑語,心底就不會感覺太過孤獨。

  李長壽自認不是個矯情之人,在生存二字不能徹底落實前,也不敢奢求什么羈絆、什么牽連。

  但終歸,人都會品味到何為孤獨。

  修道路漫漫,天長伴地久。

  若無親友陪伴,確實是會感覺十分寂寞吧。

  那,若幾個人、十幾個人,在混沌海中漫漫無期地生存下去,會出現什么樣的狀況?自己和她們的感情,能否經得起歲月不斷的磨蹭?

  這些比較具有哲學氣息的問題,其實很現實,也很實際。

  浪前輩啊浪前輩,你還真是給我出了個難題。

  輕輕裊裊,李長壽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縷玄妙的道韻纏繞在自己身周,自己出現了少許困倦之意。

  神威殿?夢天儀?

  不對,這似乎是入夢的大道,但能影響到自己此時的道心,洪荒中只有天道與五位圣人能做到。

  李長壽閉上雙眼,輕輕吐了口氣。

  空明道心完全開啟,各類念頭迅速清空,他與這股道韻對峙一番,對方似乎有些無可奈何,只能就此退去。

  “長庚,是貧道。”

  道祖。

  李長壽心底思索一二,出手封禁了自己道心,只留下一縷神念,與那道韻小心翼翼地接觸了下,而后被拉入了一場夢境之中。

  若是其他煉氣士被拉入夢境,只會感覺這夢境如現實一般,無比契合、無法分清現實與夢幻。

  但在李長壽的一番操作之下,他就像是在心底打開了一扇窗口,元神坐在了屏幕前,看著里面播放的各類畫面。

  代入感并不算強烈。

  這是一座繁華的坊鎮,空中彌漫著七彩斑斕的大陣光罩,光罩之外是灰蒙蒙的天地。

  最初踏入此地,李長壽就感覺有些熟悉,卻想不起自己在何處見過、何時來過。

  不斷有人影從大陣之外飛來,絕大多數都是先天道軀的模樣,但也有少部分保持著獸態、靈態,似乎并非簡單的人族、妖族,還有各類靈族。

  粗略感應,這來去的人影自身道韻都無比凝實,隨便拎出一個來都是高手。

  這讓李長壽想起了一個年代,一個洪荒中大羅遍地走、金仙多如狗的年代,一個混沌海與洪荒之間異常熱鬧的年代。

  遠古末期,龍鳳初劫。

  那時為了躲避龍鳳麒麟三族大戰,先天大能、各路高手,大多都在洪荒邊緣生存。

  那時,三清已拜師鴻鈞道祖,道祖立下玄門,是在其后紫霄宮講道、合道時,才將玄門改稱道門。

  而當李長壽看到了這座坊鎮中央,那熟悉的漩渦,自是確定了這夢境所呈現的,是何時、何地。

  遠古末期,玄都城。

  正當李長壽環顧各處,心中感慨橫生時,不遠處的街角走出一名身形魁梧的老道,對李長壽露出和煦的微笑。

  道祖,鴻鈞。

  李長壽低頭做了個道揖,也不多言語,漫步走了過去。

  鴻鈞道祖含笑點頭,對“隨我來吧。”

  “是,”李長壽執弟子之禮,雙手揣在袖中,低頭跟在道祖身后,邁入了這處街巷。

  七拐八拐,鴻鈞道祖推開了兩扇木門,帶著李長壽進了一處栽滿翠竹的院落。

  小院的布置十分典雅,鋪滿了卵石的曲水流觴,點綴在各處的假山奇石,風過院中,竹葉發出一陣沙沙的輕響,將喧囂隔絕在外。

  鴻鈞道祖引著李長壽到了流水旁,點出兩只蒲團、一方矮桌,自顧自地坐了下去。

  “坐。”

  “謝師祖,”李長壽低聲應著,撩起長袍下擺,坐在了鴻鈞道祖對面。

  鴻鈞道祖輕笑了聲,言道:“你覺得,貧道這夢境做的如何?”

  “師祖締造的夢境頗為真實,”李長壽有些拘謹地笑著,“幾乎能夠以假亂真。”

  鴻鈞笑道:“怎么感覺九成八你總是在諷刺貧道。”

  李長壽:

  “弟子不敢。”

  “不敢?你還有什么不敢?”

  鴻鈞道祖笑嘆:“化作遁去的一,天道無法抹殺,今后只能任你離去。

  你就在貧道眼皮底下,成了貧道必須以道友相稱的小家伙。

  當真夠賊的。”

  李長壽正色道:“無論師祖出于哪般目的,弟子能有今日,大半還是師祖推動。

  師祖召我前來,應當不是為了再說服弟子相信師祖,還請不必說這般言語。

  弟子對師祖其實十分欽佩。”

  鴻鈞道祖沉吟一二,言道:“既如此,你我開誠布公的談一談。

  貧道且問你,那日你在紫霄宮所說,覺得人皇鎮壓的是盤古神最后意志,可是你心底的實話?”

  “不過是弟子猜測推斷。”

  “也就是說,并非是實話,”鴻鈞道祖笑道,“貧道當真好奇,你通過鯤鵬元神中的那一縷鴻蒙紫氣,到底看到了多少東西。”

  李長壽注視著矮桌的紋路,言道:“弟子所見其實不多,絕不會超過幾位圣人老爺。

  但師祖,直接干涉人皇的想法,確實有些過分。”

  “你明知燧人氏出手會自身崩壞,還去火云洞請三皇五帝,不也有些過分?”

  “弟子別無他法,唯如此,師祖當時才會后退一步,重新回到這盤棋上。

  與其說是弟子去請燧人前輩,倒不如說,是師祖為了那一幕,利用了大劫的節點,以及師祖自身可隨時跳出規則這個優勢。

  師祖的算計,一件事往往能達到數重目的,且無主次之分,這是弟子最為欽佩的一點。

  弟子遠遠做不到。”

  “你果然是在內涵貧道,哈哈哈哈!”

  鴻鈞道祖扶須大笑,不斷搖頭感慨。

  待笑聲息止,鴻鈞目中流露出幾分感慨,言道:“你我其實并非對手,若是貧道有的選擇,你我不必對立,貧道當真想將你收在身旁培養。

  可惜,長庚你我現如今終究已是站在了有些對立的兩個面上。

  他的年記你應該已經看過了,貧道與你的那個同鄉算是知己好友,只不過當年也是有了分歧,最后生死相搏。

  你與他不同,準確來說,你比他還要優秀。

  我受他影響頗深,但在你身上,我卻看到了和他不一樣的弧光。”

  “生靈與生靈不盡相同,多謝師祖稱贊。”

  鴻鈞繼續緩聲道:

  “人皇之事,貧道確實有負于人族,天帝之位本該是給燧人,但貧道為了方便掌控天庭,將天帝之位給了昊天。

  封神大劫也確實是貧道在背后推動,貧道要將截教化作天庭與天道的助力,借此鞏固天庭秩序。

  那帝辛,前面九十九世都在貧道算計之下,便是為了他此生的性格按貧道畫下的藍圖成長。”

  李長壽不解地問道:“師祖為何非要維護這個劇本?”

  鴻鈞道祖正色道:“因為這對天地有利,且是天道推演出的無數路徑中,天地能存在最長久的路徑。

  你上次問貧道,貧道與天道到底什么關系,其實當時你說對了。

  貧道便是天道,天道便是貧道,不同的是天道中存在其他意志,但貧道的意志占據了主導。”

  李長壽:

  “今日招你來夢境中對你說這些,其實是想讓你明白,定義天道或是定義貧道時,不必用善惡二字。

  何為善惡?

  貧道欲借封神大劫,收束生靈之力,讓生靈之強者為天庭所用,反過來鞏固天道秩序;

  對于那截教而言,貧道是惡,但對于無數凡人這般的生靈而言,貧道便是大善。

  你覺得如何?”

  “師祖錯了。”

  “哦?”

  “善惡不過兩個字眼,并不能直接描繪一件事或一個人,師祖要說的道理,是不同事物在不同角度有不同的詮釋。

  但無論任何時候,以強者的意志強行施加于弱者意志之上的行為,都稱不上善。

  有時候,辯證二字,不過是一些偽善者的盾牌。

  最底層的邏輯必須分出黑與白,生靈必須堅守各自的底線。

  而師祖您,合道之后似乎失去了這個底線。”

  鴻鈞道祖眉頭一皺,言道:“換個話題。”

  “弟子多言。”

  小院中沉默了許久,鴻鈞道祖喝了一杯茶,方才開口道:

  “長壽你覺得,這夢境所顯的眾生靈,實力如何?”

  “很強,”李長壽道。

  “這只是遠古的一個縮影,”鴻鈞道祖苦笑著搖搖頭,“長庚,有時貧道也會身不由己。

  合道時本以為能壓制住天道,但天道暗藏的意志太過強大,反而同化了貧道。

  貧道可在任何事情上,左右天道的發展,唯獨一件事。”

  李長壽小聲問:“收束生靈意志?”

  “不錯,”鴻鈞道祖道,“你不明,也不懂,遠古無數生靈無拘無束的發展,盤古神造化的單真靈生靈大道,發展出了什么情形。

  生靈壓垮了洪荒。

  無數高手,數不清的高手,甚至還有大批大批逼近生靈極限,也就是準圣境的高手。

  盤古神若還在,自是能鎮得住他們,可盤古神為了成全他們自身隕落,反倒讓太多高手有了成圣的可能。

  你覺得,龍鳳麒麟這三個最強的種族,是為何打起來的?”

  李長壽緩緩搖頭。

  “為了靈氣,”鴻鈞道祖苦笑道,“太多靈氣儲存在生靈體內,天地間的靈泉近乎干枯,洪荒天地失去靈氣護持,自身極不穩定。

  如今的龍族,不過是那時龍族身上的一只鱗片。”

  李長壽皺眉道:“可師祖此前說,是羅睺挑撥了三族大戰,暗中吸納生靈之力想以力證道。”

  “羅睺確實存在,但危害并沒有到那般地步,他只是一個引子,自詡聰明的可憐人罷了。”

  鴻鈞道祖搖搖頭,緩聲道:

  “當時洪荒最強者,也是最接近盤古神的生靈,是祖龍與始鳳。

  羅睺給了他們所謂的成圣之機,最終爆發了龍鳳大戰,牽連了無數種族,打了數個元會。

  遠古那近乎無盡的洪荒為此破碎。

  也就在那時,本自潛伏于大道之下的天道,覺醒了自身意志,趁著最黑暗的時代,迅速接管了整個洪荒天地。

  遠古洪荒的碎片化作三千世界,其實就是天道意志的杰作。

  今日你所知的天道,其實就是當年被洪荒破碎刺激到的天道,這是天地維護自身的意志,也是盤古神最后留下的意志。

  在你看來,天道收束生靈之力,對生靈是有莫大的害處,有些矯枉過正。

  但只要你經歷過那次大劫,經歷過生靈之力無限度噴涌的黑暗歲月,你自能理解天道為何執意如此。

  天道確實是至公無私,他是規律,是自然,是天地的意志投影。

  它存在的唯一目的,卻非是為了保護生靈,而是為了保護這個天地,生靈不過是天地的一部分罷了。

  你再來評說,天道是善,還是惡?是黑,還是白?

  現在,你還想繼續代表生靈,與天道僵持下去嗎?”

  李長壽皺眉不語,低聲道:“師祖今日來找弟子,是不是想說,稍后不要阻止天道算計闡截開戰之事?”

  “不錯。”

  “師祖只需吩咐一句,弟子自當遵命,”李長壽低頭行禮,“若師祖沒有其他事,弟子這就離去了。”

  言罷,李長壽站起身來,朝院落的木門而去。

  鴻鈞問:“長庚,你為何還不能理解天道?”

  “師祖,”李長壽停下身形,略微扭頭看向鴻鈞道祖,又轉過身來,直視著這位有些痛心疾首的道者。

  “弟子其實理解天道,不然也無法有現如今的道境,但師祖,有三件事師祖混淆了,或者說刻意忽略了。”

  “哦?何事?”

  李長壽緩聲道:

  “其一,洪荒天地乃生靈所創造,更改混沌海環境的,是真靈。

  其二,若將洪荒天地比作人體,天道比作人體的免疫機制師祖您應該明白這詞是什么意思,很多時候,殺死人體的并非病菌,而是免疫系統的過度反應,比如炎癥風暴。

  其三,天道想要生靈寂靜,讓生靈成為真靈于天地間輪轉的軀殼,這種情形,用一個詞就可概括。

  牢獄。

  弟子理解天道,但并不認同天道,生靈與天地間需存均衡,每個生靈在世上都有他獨特的意義。

  但弟子也明,自己來得太晚了些,那位同鄉的前輩錯失了遏制天道最好的機會,弟子如今想的只是保命罷了。

  弟子不想做什么英雄,只想從一而終,帶弟子在意的人離開洪荒,在天外守護人族薪火,守望人族興衰。”

  鴻鈞道祖長長一嘆:“罷了,隨你去吧,你本可接貧道之位。”

  李長壽默然無語,低頭對鴻鈞道祖做了個道揖,轉身推開面前的木門。

  一步踏出,身周薄霧緩緩消散,李長壽關閉了心底的小窗。

  道祖,不可輕信。

  燧人前輩的話語在心底緩緩響起,李長壽坐在搖椅中,閉目宛若熟睡一般,身周散出一縷縷玄妙之道韻。

  得,那碧云童子,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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