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族來的時候,帶來漫天大水。
龍族走的時候,收拾了近百條龍族尸身,宛若一個垂垂暮已的老人,一步幾聲輕嘆。
將龍族比作老人,某個角度上也算恰當。
龍族的身子骨已是老朽,精氣神早已不足,心卻不想服老,一心想要浪蕩,有機會就開始蹦迪。
當真不怕把自己蹦到散架,葬入洪荒生靈大墳。
那個墳場已葬下了無盡的生靈。
李長壽心底暗嘆,相比龍族而言,鳳族雖然如今只有寥寥幾個族人,卻十分安穩。
孔萱嫂嫂近乎脫離大劫,是他們人教重要成員,文凈道人最向往的存在,幸福又美滿。
兩只始鳳精血培養出的小鳳凰,雖未在洪荒露面,但生存狀況十分健康,偷偷摸摸地延續鳳族血脈。
金鵬鳥更不用說,自從被太陰星君一巴掌拍懵,又被自己忽悠瘸了,已成了現如今天庭的超級打手。
從南天門砍到三千世界,從三千世界殺去混沌海。
只要他這個老師不直接與天道決裂,金鵬都可以過的十分舒適。
龍族…
敖乙那還有些稚嫩的肩膀,確實拉不動這艘半沉的大船。
偏偏還有那么多不知所畏的龍族,在船上醉生夢死、夜夜歡歌。
龍女不知亡族難,海中猶唱百花殘。
嗯,稍后還要去找敖乙做做心理輔導,免得他心底有什么郁結。
龍族是虧還是賺,其實要看從何種角度去理解。
就現狀而言,他們以死傷百多高手的代價,換龍族避開今后因自我膨脹而出現的滅頂之災。
一時受辱,千秋長存。
龍族能從遠古之末茍延殘喘的局勢,一步步撐到今日,自有一種‘自我調節機制’。
待龍族離開后,李長壽留下了有琴玄雅所在的那部天將,負責收拾此地殘局,安置那些躲去山上的凡人。
壓龍之事,進展的倒也算順利。
此時李長壽也有些搞不清,自己是因哪吒不必自刎而欣喜,還是因龍族被順利套入天道體系中,埋下了今后的一顆火雷而欣慰。
但不管如何,自己此前關于龍族與哪吒的規劃,已是完成了九成八,僅有一點點遺憾。
——李長壽本想將那些選擇‘給人族一個深刻教訓’的龍族盡數誅滅,但這些龍族在方才大戰中,大多躲的比較靠后。
只能靠龍王回去之后自我調整了。
李長壽的本體并未直接離去,先是對闡教眾仙做了個道揖,而后在眾目睽睽之下,飛去了趙公明等四位截教仙面前。
在場生靈都是安安靜靜,就當自己沒看到什么。
李長壽此時還是老神仙的模樣,也不便當眾更改形貌,他到得近前,就苦口婆心地勸道:
“云,此物是與你防身的,你莫要時常放出來,若讓今后敵手有了提防,效果自是大打折扣。”
云霄含笑點頭,收回那尊玉像,凝視著李長壽的面容。
李長壽眨了下眼,她便收攝目光,一抹紅暈劃過臉頰,但轉眼還是那般清冷,于云上靜靜而立。
瓊霄豎了個大拇指,笑道:“姐夫,英武的喲。”
“三妹謬贊,”李長壽拱拱手,卻是公開、正面應下了這聲稱呼。
——云霄是二姐。
金靈圣母問:“剛剛你明明制住了龍族,為何不將他們高手都誅除了,或是讓他們立下天道誓言?
為何這般輕易就放走了他們?”
李長壽輕吟幾聲,傳聲道:“此間有些算計在,龍族本無大錯,今日殺了數十龍族已足矣彰顯天威。
大劫正在運轉,少些不穩定因素也是好事。
這些龍族高手也算填了劫云的劫灰。”
金靈一幅早知如此的表情,并未繼續多問此事。
趙公明笑道:“這李靖不錯,是個漢子,以后帶他常來串門。”
“我這義子收的也是稀里糊涂,”李長壽嘆道,“本來以為是度仙門長老們的玩笑之言,沒想到真的成了真。”
金靈圣母道:“就是修為弱了些,此次更是折損了道行。”
“哎,話不能這么說,”趙公明道,“我觀這李靖,有大氣運,定能向前更進一步,這怕也是個大劫之子。”
李長壽緩緩點頭,并未點破此事,只是道:
“稍后我會賜他幾件寶物,只需能修成金仙境,其他倒也不算大事。”
金靈圣母有些欲言又止,看了眼那群圍在李府附近的闡教仙人,只是輕哼了聲。
李長壽笑道:“師姐不必擔心,李靖的三個兒子雖都是闡教弟子,并不會影響我在大劫中的立場。
我始終站在天庭、人教、道門這邊。”
“行吧,也是難為你了,”金靈圣母搖搖頭,“莫看我們對西方教下手毫無顧忌,真要有天與闡教對陣,下手始終是有些困難。”
“這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趙公明負手輕嘆,“咱們現如今還沒跟那邊起沖突,若是能拖過大劫,也是一件好事。”
“只怕天道不允,”云霄輕聲道了句,幾位大能盡皆沉默。
“咱們先回吧,”瓊霄道了句,“這里也沒啥事了,繼續回島上喝茶。
姐夫你要來嗎?”
“還有不少公務,就不過去了。”
李長壽做了個道揖,笑道:“還是多謝你們前來聲援,但大劫中自保為上,這般外出著實有些危險,今后還是要穩妥些。”
“嗯,”云霄柔聲應了句。
兩人對視幾眼,似有話語互相傾訴。
云霄輕輕頷首,隨手招來一片云霧遮住四人身形,一同化作云霧消散…
這遁法,早會了。
李長壽負手靜立了一陣,低頭卻見有琴玄雅靜靜站在山上眺望此地的情形。
似是看到了李長壽低頭,有琴玄雅立刻轉身走向一旁凡人,自顧自地忙碌了起來。
不多時,闡教眾仙回返昆侖山,陳塘關的大水被送回東海。
李長壽特意點了有琴玄雅的將,讓她負責此地后續修繕之事,本體率先回返天庭,心神挪去了此地紙道人處。
今日一力壓龍,其實也算是對其他勢力的一種威懾。
比如彌勒什么的。
李長壽細想之下,他今日怕是會成為不少龍族心底的魔障,自會有龍族對自己懷恨在心。
但這對自己的千年計劃沒有任何影響,也并非什么值得關注之事。
還是想想…石磯座下的碧云童子吧。
這童子的命,比彌勒還要更重要一些。
李長壽隱隱有些感覺,那彌勒定還會再次現身,對哪吒再次伸出他那胖乎乎的手爪。
現如今,自己是天道明面上的利劍,彌勒成了天道暗中的毒刃。
更奇妙的是,他們二者已是直接對立,但凡有機會除掉對方,就絕對不會對彼此手下留情;
天道,準確說應該是道祖,自然樂見彌勒牽制他的少許精力。
人皇伐天之舉,絕對影響到了天道意志。
天道不能直接干預大劫、影響生靈心神,這是生靈的底線;
哪怕通過大劫劫運影響,兩者本質相同、形式不同,生靈一方也能勉強接受。
燧人前輩自不會白白化作灰燼,但一切都需要慢慢去實現。
五成把握就跟天道攤牌,那不就是走浪前輩的老路,跟送死有什么區別?
‘與天斗,當真費勁。’
李長壽本體化作流光遁入東天門,找玉帝陛下稟告發生了何事,各路天兵天將也在迅速歸位。
天庭各處,生靈都在私下討論天庭文官的平均戰力水準。
然后大多數天兵頹然發現,從戰果來看,文官平均戰力是絕對高過武將的。
就很沒前途。
陳塘關處,李長壽暗中安排的兩批紙道人們,再次遁入大地深處潛伏。
‘王長安’這個皮膚一直跟在殷氏身旁,在大水退后立刻帶她回返李府,去見已是昏睡在床榻上的李靖父子。
李長壽仙識所見:
哪吒恢復成了孩童模樣,比之前要長大兩圈,鼻尖帶著一只鼻涕泡,睡的沒心沒肺、十分深沉。
李靖本是在打坐,但服用了滋補元神的丹藥后,一時沒忍住就低頭睡了過去。
睡覺,對煉氣士而言,也是恢復精神的最有效方法。
李靖這次耗損元神之力太過巨大,已影響到了自身道行,讓本就不高的道境雪上加霜。
只能繼續努力了。
太乙真人受傷頗重,但此刻很有精…也不是太有精神。
他面色蒼白坐在屋外的石桌旁,笑的頗為開心,手指不斷敲打著自己的大腿,就差直接唱上一段、獻丑幾句。
哪吒完全掌控了煞氣,前世今生融合,今后既是哪吒,也算是靈珠子。
這確實值得太乙真人傻樂。
李長壽的紙道人帶殷氏剛來,太乙真人就站起身來,對李長壽招呼一聲:“長庚!多謝了!哈哈哈哈!”
李長壽:…
就很突然。
他這化身還沒有對外公布的打算,稍后也只能效仿玉帝陛下,換個身份、換個角度看世界了。
太乙實在太草率了。
閣內跑出兩個年輕人,一名稍顯老成,一名還是少年模樣,自是金吒和木吒。
金吒率先喊一聲:“弟子金吒拜見長庚師叔。”
那木吒卻是連忙跑到了殷氏身旁攙扶:“娘,你受傷了沒?”
“娘沒事,娘沒事,”尚顯年輕的殷氏拍拍木吒手背,也顧不得對太乙、玉鼎真人行禮,連忙闖進屋門,去看孩他爹與老幺的狀況。
李長壽對金吒點頭示意,后者也識趣地低頭告退,去了屋內一家團圓。
玉鼎真人、太乙真人與李長壽互相對視幾眼,而后各自仰頭大笑,笑聲頗為暢快。
太乙道:“論算計、說謀算,還真沒人能玩的過你。”
“師兄你完全可以換一種更真誠的稱贊方式,”李長壽道,“用肢體表達就足夠了。”
玉鼎真人問:“長庚可曾受傷了?”
“一點內傷,倒是不要緊。”
李長壽咧嘴吸了口涼氣,改做傳聲:“龍王修為當真厲害,我只是與他過了幾招,差些接不下。
還是老龍王故意輸陣,不然今日怕是很難收場了。”
玉鼎真人緩緩點頭,傳聲道:“龍族底蘊著實可怕,這還是鎮守海眼的遠古龍族尚未動彈,咱們這次確實有些兇險。”
李長壽笑著傳聲:
“其實沒有什么兇險之處,我、闡教、龍王、人族、天庭,各取所需罷了。
東海龍王身為族長、王者,看似擁有生殺大權,卻并非凡事都能獨斷專行,他必須先鞏固權力,才能利用這份權力,不然就會遭權力反噬。
老龍王比誰都明白這般道理,所以他選擇了借勢彈壓龍族內部不安分之龍,我來背負罵名罷了。
畢竟是如今洪荒最古的王,絕對不簡單。”
太乙真人歪了歪嘴,“如此一說,貧道當真有些不太爽利,想去龍宮再逛上一遭。”
玉鼎真人默默掏出了一顆熟悉的法寶靈珠;
李長壽腳下微微一動,封住了太乙真人能有的退路,正色道:
“此事到此告一段落,龍族已不必再入劫中。”
太乙真人訕笑著搖搖頭,并未多說什么。
“唉——”
東海,水晶宮。
海水似乎變得有些渾濁,水晶宮內外的氣氛無比沉悶。
其他三海的龍王并未多說什么,回返水晶宮后,就帶著眾長老各回各家。
他們敗了。
敗的很沒尊嚴,心氣兒被打沒了大半,仿佛今后的龍族只能為天庭打工,在四海中‘安享晚年’了。
東海龍王扶著座椅把手,慢慢坐回了自己的寶座,頭上斷掉的犄角緩緩生長完全。
他擺了擺手,下方的眾龍族長老低頭行禮退去;
有幾名老龍想停步留下來,但老龍王又擺了擺手,這些老龍也低頭離去。
吱呀一聲,大殿的石門緩緩閉合,老龍王雙眼瞇了起來,那復雜的目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
應是想到了天庭剛崛起時的情形,龍族雖經歷了海眼被破的災難,卻有了希望,有了未來。
一潭死水再次有了活力,這比得到更多死水,更讓他這個族長開心。
又想到了那日,敖乙面色沉重地匆匆而返,跪伏在大殿前,低聲說著兩個字。
流血。
那時候,大劫如刀即將斬落,龍族并未入劫,但成了各地水神的龍族子弟們,卻犯下了一件又一件令龍不齒之事。
只得殺一儆百,暫時壓住族內那越發浮躁驕躁的心氣。
但龍族在那條看似光明的路上沒能走幾步,已開始偏離…
作為族長,其實對此束手無策,因為這是扎根在過往無數歲月中,龍族刻入了骨髓中的高傲。
他們不屑于做惡,卻也不會刻意追求善名;
他們本自無拘無束暢游天地,卻始終是抵不過劫難二字。
身為族長,代表的就是族人們的意志,當族人們走向另一條路,自己只能搶先一步走到前面,借此才能壓一壓他們急躁的步子。
今日發生之事…
唉,今日發生之事…
老龍王在袖中取出一只玉符,龍手有些輕顫,回憶著那日的情形。
‘父王,這是教主哥哥給您的信件,玉符似乎不止一層禁制,孩兒并未打開過。’
第一次看到這枚玉符時,老龍王也是被其內的內容所觸動。
一眼看去,玉符最外層寫的是龍族如今的一系列弊病,以及詳細的解決方案。
詳細到定好了每個步驟,一些關鍵臺詞。
而當龍王打開了第二層封禁,讀完所見內容,卻陷入了猶豫之中。
其內是五個條款,既今日太白金星宣布的那些,收龍族之權、降龍族之神權,為龍族戴上天道束縛,興云布雨之事必須精確到毫厘等等。
這就是給龍族戴一道枷鎖。
龍王最初并不想答應,但其下的解釋,卻讓龍王陷入莫大的猶豫。
‘龍族之禍,非源自于龍族不舍天地主角之位,也非源自于龍族自身念頭過于陳舊,實乃生靈更替之道,天道遵循之理。
龍族歸天之后看似平穩,然私欲之膨脹,會逐步為龍族惹來禍事。
天庭所建之秩序,不容任何生靈踐踏,否則天威蕩然無存,龍族是天庭體系中最容易踩線,也是最容易被抓的典型。
天道對龍族束縛越緊,龍族心氣越低,處境便越是安穩,適當流血,可延龍族今后之族運。
若龍王也有爭強之心,龍族恐危矣。
望龍王三思。’
其實這些道理,龍王心里明白的很,都是些老生常談之事了。
真正讓老龍王下定決心,選擇今日之路的,卻是觀摩這玉符三十六次之后,自行開啟的第三層封禁。
那是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出現之后就在極快的消逝,但龍王看下了,且記得清清楚楚。
怎么能忘卻?
里面所說之事,又如何能忘卻。
遠古時為何并無四海眼,血海曾無比鼎盛,匯聚天地陰氣煞氣,九污泉之說到底是何時興起?
若海眼為九污泉之泄口,為何能被天道降下的功德徹底封堵?天道有此偉力,為何洪荒還有九污泉之危?
祖龍始鳳本為盤古神左膀右臂,遠古時到底為何不惜打碎洪荒也要大戰不休?
前輩自遠古修行至今,答案自在前輩心中,不必與壽作答。
大劫之后仍有一劫,龍族屆時的抉擇,對生靈而言至關重要。
若前輩信壽,還請行第一層所記安排,壽若僥幸得活,許龍族劫后不滅,若壽敗亡,龍族也可憑對天庭的低頭效忠,于洪荒長存。
龍族只需錦上添花,不必雪中送炭。
另,敖乙為壽兄弟,壽不愿其牽扯入內。
太清弟子李長壽,敬上。
“唉…”
老龍王手中,那玉符化作碎屑輕輕飄散,敖乙當日的稟告聲還在耳旁回蕩。
‘父王,這里面已是教主所見,咱們龍族唯一的機會。’
唯一機會…
劫后有劫…
“后生可畏,嘖,后生可畏。”
PS:玉符出自第六百二十五章《太清觀頭號任務》,李長壽交給敖乙的第二枚玉符;哪吒劇本是三層劇本,哪吒、龍族、總計劃,李長壽的總體設計并不會虧待龍族。
還是老問題,大家其實可以多等兩章,作者菌不會讓大家久等,通常會照顧看書不仔細的讀者老爺給出詳細解釋(后期有些懸念不能立刻揭示,不然就沒高潮可言了)。
一切都在穩教的掌握之中。
與天斗不是喊喊口號,博弈永遠是動態的,為了追求爽感而刻意忽略多方意志的能動性,那就太不穩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