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房值周死后,這位房相爺的親弟弟,曾經的光祿大夫因受愛子私賣阿芙蓉一事連累,已許久沒有出現在人前了。
上次見到房瑄據此相隔不過一年,可再次見到這位光祿大夫時,喬苒也不由一怔,看著房瑄白了大半的頭發,與大天師對視了一眼。
房瑄看著喬苒和大天師的反應,冷笑了起來:“怎么?破案如神的大理寺喬大人這次借了大天師的勢將我這老頭子請來是要做什么?看看我房瑄如何人生失意么?”
獨子慘死,他想要將兇手繩之以法卻不成想最后兇手是找出來了,可隨著兇手一同來的真相卻令人無法接受。城中百姓齊齊道房值周“死有余辜”,這對于大只房值周一個兒子的房瑄來說如何接受得了?
事情攤上獨子,又如何去以旁人的角度辨別是非?他控制不住的恨,恨殺人卻茍活了一命,只是流放的林娘子;恨查出這等不堪真相的大理寺中人;恨百姓的怒罵;更恨自己不得不妥協。
房瑄的反應并不意外,畢竟房值周再如何不堪,于他而言都是膝下唯一的子嗣。
事情是非對錯有時候人不是不知道,但一旦惹事的,做錯事的是親近之人便難免不講道理,于房瑄而言就是如此。
所以,面對喬苒,他并未收斂自己的恨意,只是冷冷的看著她。
左右如今的自己倒是可以算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了。
若非不到萬不得已,喬苒同樣不想見房瑄,只是今日…女孩子嘆了口氣,看著房瑄開口道:“今日尋房大人來…”
“當不起這房大人。”房瑄冷冷的說道。
房值周的事情被捅出來之后,他這做父親的難免被人冠以失察之名。再加上阿芙蓉一事本就是上不得臺面的事,此事沒有多少人覺得房家其余人是無辜的。當時來不及痛惜愛子,房瑄為了不牽連兄長房相爺,選擇了主動請辭。
無官位在手,確實不能再稱之為大人了。
喬苒聽罷從善如流的開口喚了一聲“房老爺”而后開口說道,“今日請你來乃是有事相求。”
“當不得你喬大人的請求。”房瑄想也不想便開口拒絕了,而后對著面前的大天師行了一禮,壓抑著怒氣說道,“若是大天師無事,那么草民便離開了…”
“此事關于你兄長。”大天師嘆了口氣,接了喬苒遞來的眼色,開口說道。
房瑄擺明了不想開口聽喬大人多言,是以,這至關重要的之事也只能從她口中說出來了。
聽到這一句,房瑄頓時一愣,不過隨即便冷笑了起來:“我兄長如何了?大天師有事直接尋我兄長便是,事無不可對人言,我兄長…”
“你確定那個是你兄長么?”身后的女孩子略略提了提聲音,語速飛快卻清晰,即便房瑄本能的排斥她說的每一個字,可此時這一句話還是清晰的落入了房瑄的耳中。
這句話委實太過驚人,以至于這一刻,房瑄竟是暫且將對面前這女孩子的反感丟去了一邊,驚訝的脫口之下問了出來:“你什么意思?”
不過不等面前的女孩子開口,對著面前女孩子那張熟悉的臉,房瑄便再次冷笑了一聲開口了:“是不是我兄長我還不知道么?姓喬的,我告訴你,你莫要以為這種話便能挑撥我兄弟間的關系,我兒房值周的死,房某沒齒難忘!”
被放了狠話的喬苒沉默了片刻,并不意外。
她也沒有浪費功夫與房瑄講道理,只是再次開口對房瑄道:“你的兄長記性如何?”
“自是不錯的。”房瑄冷笑了一聲,警告她,“我告訴你,我…”
喬苒沒有理會他的狠話,自顧自的繼續問了下去:“可否能做到過目不忘?”
“自然不能,除了某些天賦異稟之人,又有多少人能做到過目不忘?”房瑄冷笑著,繼續方才的警告,“你莫要胡說八道,妖言惑眾了,我不會聽…”
“那幼時的事可能記得分毫不差?”女孩子自動略去了他的狠話,接著問道。
這一次察覺到什么的房瑄沒有理會他,只是繼續冷笑著放自己的狠話:“你又打什么主意,我告訴你…”
喬苒依舊沒有理會他,自動略去了他的狠話,繼續說了下去:“我若告訴你,如今的這位房相爺不是你有血脈之親的兄長…”
“怎么可能?你莫要以為…”房瑄本能的想要駁回去。
喬苒卻在他開口說完前又說了下去:“你不信大可回去試一試,我可以告訴你試驗的方法…”
兩人就似是在互相向對方強灌著想要對方聽的內容,就看哪個先被壓下去了。
“你胡說…什么辦法?”房瑄本能開口問了出來,耳中到底還是先被灌入了她的話。
他既然聽了進去,便可以說正事了,喬苒松了口氣,開口說了起來。
“房值周一案證據確鑿,你我心知此案不管如何都翻不得了。”才一開口,房瑄臉上的憤怒便再次被積了起來,再房瑄即將開口迸發出怒意之時,女孩子卻忽地話題一轉,正色道,“可你可知曉房瑄為何會被選中經營阿芙蓉?那一案中丟失不見的錢財又去了哪里?”
“如今這位房相爺若不是你那個有血脈之親的嫡親兄長的話,你可想過他頂替的意圖?”女孩子看著房瑄憤怒而壓抑的臉色,認真的說道,“我若告訴你,房值周經營阿芙蓉一事極有可能是得了這位房相爺的授意,那些不見的錢財去了他的手里,你可愿聽我的一試?”
“你說什么?”回過神來的房瑄睜大眼,看向面前的喬苒,驚道,“這怎么可能?這可是我嫡親的兄長,我怎么可能認錯?便是容貌可以易容,他對我二人自幼到大的事知曉的一清二楚,若非嫡親的兄長又有什么人可以做到?”
大天師在一旁看著房瑄的反應,忍不住彎了彎唇角:肯聽便好,就怕他不肯聽。
對此,喬苒心里早有了答案:“你可知有一種手段叫催眠攝魂?”
這一步也是她推斷房、甄二人互換中重要的一步,想要互換身份,除了外表自然還需要內在也換一個人。
若要將另外一個人裝的滴水不漏那便必須知曉此人所有的過往。
“用催眠攝魂的手段,可以從他本人的口中知曉那些過往。”喬苒說著忍不住閉了閉眼。
就似她曾經做過的清醒夢一般,過往發生的事刻在記憶的深處,興許自己本人素日里未必記得,可身體卻仍然記得這些事。
便是用了這個手段,如今他們甄大人便總是認為自己便是甄大人,只是偶爾潛意識里的反應有些意思罷了。
他們甄大人是真糊涂,那位卻是裝糊涂,能做到這么多年不露一點破綻,那位必然是個滴水不漏的主,能清楚的記下房相爺這個身份自小到大的每一件事。
可看甄仕遠,他記性不錯,卻遠遠沒到這個地步。所以…
“你兄長記性雖然不錯,卻從來沒有到過目不忘的地步吧!”喬苒對房瑄道,“你可以回去試試他,便拿自己記得的真事試探好了,若是有所發現,你再來尋我和大天師,屆時我會讓你看到整個事情所有的真相。”
房瑄看著她,臉色發白。
女孩子口中說著如此驚人的事,神情卻鎮定自若:“你只消試一試,莫要打草驚蛇,這房相爺若不是你真正的兄長,定然是個厲害的斷案高手。”
房瑄聽到這里,倒是沉默了好一會兒,半晌之后才開口反問她:“那他與你相比如何?”
喬苒想了想,搖頭道:“不知。”
不過從房、甄二人調換身份一案,可以看出此人是個極其厲害的斷案高手。
房瑄沉默了一刻,苦笑了一聲“好”,說罷轉身便要走,女孩子卻在此時又叫住了他。
“你進宮來先來見了我和大天師,房相爺必然會問你大天師喚你來做什么,你可知怎么回他?”女孩子問她道。
房瑄聽的一愣,搖了搖頭。
“那你記下我的說辭,”女孩子默了默,開口說道,心忍不住的提了起來。
同是斷案高手之間的過招往往只在伯仲之間,稍有不慎,便會叫房相爺發現端倪。
“大天師問我兄長可與真真公主有過接觸,還問真真公主逃出宮后房府可有動靜之類的話,”房瑄說到這里,忍不住蹙眉,而后冷笑了起來,“大理寺那個姓喬的也在,她如今倒是活的好好的,還入了大天師的眼,我兒值周慘死想要兇手以命抵命卻都不成,這老天還有眼么?”
提起房值周,房瑄便忍不住意難平。
到這個年歲,哪還會有什么孩子?房家經此一事算是徹底絕后了。
房相爺聽罷,垂眸嘆了口氣,道:“此事你我明白,是值周做錯了。”
比起房瑄的很,房相爺尚且沒有被親情完全迷糊了眼。
“可是…”房瑄似是還想說什么,卻被房相爺抬手制止了,而后房相爺反問他:“你如何回答的?”
“能如何回答?自然是照實說了便是了。”房瑄說著冷笑了起來,“真真公主那等惡女怎會與我房家扯上關系?大天師是找真真公主找瘋了才懷疑到我房家頭上來。我看她是到底不如當年了,嫁人生女日子過得太順遂被磨了角,如今似個沒頭蒼蠅一般亂找人能找到什么?”
這也是朝中不少官員的看法,對此房相爺不置可否,只是叮囑房瑄,道:“再如何她也是大天師。這種話莫要在外人面前說,若是讓有心人聽到了怕是會在背后大做文章。”
“有什么人敢拿這種事做我房家的文章?”房瑄卻是不以為意的冷笑了起來,“她帶著那姓喬的丫頭擺明了想要離間我二人,還道什么當年值周的事兄長你不保我,害的我丟了官云云的,我房家的事豈是她們能置喙的?”
又提起了值周的事…到底還是耿耿于懷的。房相爺深沉默了片刻,對房瑄道:“值周之事我確實做的不多。”
“兄長不必說這種話,我房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若在,我房家便不會倒。”房瑄說道,“我懂得,兄長你不必解釋。你我兄弟之間的感情豈是她們能懂的?妄圖用值周之事來做文章真是打錯了算盤。”
房瑄這邊張口閉口的兄長,房相爺卻沒有立刻出聲,只是頓了片刻之后,他才緩緩開口道:“這倒是,有些事,兄弟之間確實不必多說什么。”
“這是自然。”房瑄說到這里,忽地嘆了口氣,眼中露出些許懷念,“還記得你我少年時為了摘三個桃子偷偷逃出了課堂,卻叫先生發現了,還是兄長你站出來替我頂了這一茬。”
“不是三個,是五個。”房相爺眉心一緊,立時糾正他,道,“那時房家統共四個讀書的孩子,你喜歡吃桃,便多拿了一個。”
“這倒是,我記不清了。”房瑄愣了一愣,隨即笑了,他垂眸沒有再看房相爺,轉而看向垂在胸前花白了大半的頭發感慨了起來,“年少的事情有好些多記不清了,一晃眼,我們都老了。”
這話到這個年歲來說總是有些憂傷的,房相爺臉色也柔和了下來,頓了片刻之后,他道:“歲月不饒人,往后,這大楚總是年輕人的。”
“所以我才恨,值林值周這般一死,這大理寺分明是要我房家絕后啊!”房瑄說到這里,忍不住咬牙,“真真是可恨!”
這種事…房相爺沉默著沒有說話。
又聽房瑄抱怨了幾句,說了些年少時候的事,房相爺才開口將他送了出去:“你先回去吧!莫用擔心,便是大天師下次還來尋你,你照實說便是了,左右我房家與真真公主確實沒什么關系。”
房瑄點頭“嗯”了一聲,盯著皺著眉似是在想事情的房相爺片刻之后,他手指顫了顫,轉身,臉色變得慘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