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朱友建來說,這會兒去看郭允厚的話,倒的確是對自己的一個反向助攻。用現在站在高位上的這些人去打壓那些因循守舊以及海禁的既得利益者們;再用那些人在士林中以及民間的名聲去壓制這些人的聲望,兩全其美。
不過自己也不能把話說的太絕對,畢竟自己的目的是為了開海,而不是真的要海禁。這樣也省得以后想再開海禁的時候被有心人拿自己現在的話來堵自己,那反而不美,還是就先把口子給留好才行。
“凡事有利則必有弊,若是前怕狼后怕虎,那事情只怕是很難做成的。當年趙武靈王胡服騎射,秦孝公任用商鞅變法,難道這其中就沒有利弊?不過是兩害相權取其輕而已。開放海禁,允許百姓自行出海貿易,是否有違祖制暫且不說。朕更擔心的是這些出海百姓的安全,畢竟他們可沒有戰船保護。賀逢圣剛出海時送回來的奏折你們也都看了,鄭芝龍在廣東的海面上打敗了海寇劉香。這說明大海上也不平靜啊,也是存在著許多強盜和賊寇的,更不要說還有紅毛番人,他們可還占著臺灣呢。朕又怎么能讓自己的子民羊入虎口呢?”
朱友建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搞得眾臣們紛紛跪下來拜道:“皇上仁慈,一心為百姓著想,臣等不如矣!”
這馬屁拍的,朱友建雖然聽著是挺舒服的,但他卻并不會對此多么感冒。他揮揮手,讓眾人起身:“這開放海禁、允許百姓自行出海一事,還有待商榷,此事暫且留著,待以后再議。”
“皇上,臣以為,既然與海外諸國互市,于我大明有利,則應當取之。若是擔心百姓出海的安危,臣以為何不由朝廷出面,將那些愿意出海的商賈及百姓組建成商隊,讓他們自行搜羅建造船只,屆時再按照一定的期限,由朝廷派出戰船保護著出海。如此一來,不管去往何處,都很便利,即便遭遇海盜亦可抵擋,不會使得百姓遇害。這樣做既不違祖制,也便于控制出海的商賈及百姓。再則由朝廷主導,收稅也方便許多。”向來發言極少的李標出言道。
果然不愧是朱友建看重的人,李標這一番話,很合朱友建的心意。在自己的槍炮監視下,那些商人們就是想偷偷摸摸干點什么,那也得問問船上的將士們答不答應。不過唯一需要盯住的就是這些護航戰船上的將士被那些商賈腐蝕,不然最后自己依然還會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而且這也確實是一個很好法子,而且還可以不用費多少心思便可在朝堂通過。不管是那些老頑固們,還是海禁的既得利益者,都無法挑出來毛病。但這僅僅只可以解決對外貿易的問題,卻沒有使大明處于像后世改開之后那樣的氛圍。對禁海的解除,是要國人對外交流,是要有百姓參與到其中才行。這樣大明才不會故步自封,也不會閉塞封閉。
但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李標的這個辦法,已經是最合適,最不會引起過大反應的了。再加上“隆慶開關”時留下的口子,這雙管齊下,相信用不了幾年,大明完全解除海禁的條件就能夠成熟,到時候朱友建自然就可以成為大明改開的“總設計師”。
“皇上,臣以為若是由朝廷來主導,容易使得官商不分,且還會滋生貪腐。畢竟這海貿獲利不小,那些商人之中未必便沒有鋌而走險之輩。一旦官員和將士受到他們的賄賂拉攏,則恐非我大明之福!”袁可立不愧是肱骨之臣,立刻就看出了這其中的弊端。
“那袁師又是何意?”對于袁可立的意見,朱友建向來都是十分尊重的。更不用說這次他還和自己的看法完全一致。
“在臣看來,不若雙管齊下。沿海數省,大都田地不足,不少百姓都沒有土地,無以為生。若是能夠允許他們自行出海,或參與貿易,或打魚度日,都可使他們有謀生之道,且也能為朝廷省去不少麻煩。而那些愿意參與到互市中的商賈,則可跟隨朝廷的船隊,前往各國。朝廷只需要擇處設立市舶司,負責收稅即可。如此一來,商賈們見自己可以出海,想來愿意再出錢去賄賂官員的只怕就寥寥無幾了。”袁可立將自己的意見說了出來。
仔細想想,這么做也確實有可取之處。商人們又不是傻子,明明自己就能駕船出海,誰還會傻乎乎地去賄賂護航的官員和將士,那是圖什么?覺得自己錢太多,燒手了嗎?
此舉看上去似乎減少了愿意跟隨官方船隊出航的船只數量,會使護航的收益減少。但同樣也減少了護航船隊的壓力以及戰船的數量,這就是一個此消彼長的問題。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這就跟剛剛張惟賢的建議沒多大區別了,本質上不還都是要開海,解除海禁?雖然只是僅限于沿海數省,可是仔細算算,真正能出海的,不也就是沿海的這幾個省份?內陸那些省份的人,除了類似晉商這樣的大型商團,即便完全解除海禁,根本也不會有幾個愿意去選擇出海的。
其實若以一個后來人的角度來看,明清時期的禁海令確實是一道枷鎖,禁錮著中國與外界的交流,使得中國越來越落后,看不到世界的進步。但真正處于這個時代之后,朱友建才發現,大明時期的禁海令其實也不全然一無是處。因為這是要根據當時的實際情況來看待的,是不能一概而論,以偏概全的。
所以這就引出了一個問題:大明為什么要禁海?要知道,在明代之前的宋代、元代,可都是沒有海禁的。兩宋加元朝這三百多年的時間里,海貿興盛,不少其他國家和地區的人都乘船前來中國做生意,而中國的百姓也有不少到國外去,帶去了不少中國的貨物,換回了許多特產以及金銀。這就是海上“絲綢之路”的由來。
但為什么到了大明,就忽然間不讓出海了,要進行海禁?這就要看到明代所處的環境了。自太祖皇帝朱元璋建立大明之后,將蒙古人趕出中原,統一了天下。但由于多種原因,大明在海上的實力卻不比宋元兩代。既有張士誠殘部不時上岸騷擾,也有倭寇經常侵襲擄掠。
朱元璋為此便頒布實施了禁海令,以保證沿海地區的安全。而且禁海令也確實對于穩定大明沿海地區的安寧,取得了一定的積極作用。并在一定程度上打擊和限制了海上走私的猖獗行為,不然以大明的情況,只怕設置的市舶司更多的會是個笑話。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禁海令已經完全阻礙了大明的發展,已經不再適合這個大航海時代的潮流了。不僅僅是朱友建這個穿越者,就連大明上下的許多有識之士也都能夠看得出來,這道禁令的弊端。不然當年穆宗皇帝的“隆慶開關”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搞成的?
不過縱觀大明一朝,禁海令的影響始終都在,雖然偶有松弛,但始終都不曾被完全廢除。這其中的原因是多樣的,但統治階級擔心糧食銀錢等物外流以及有人或許會私通國外,這可能是很重要的原因。
而且明代海禁與清代海禁是有很大區別的,明代雖然在海禁政策上有許多限制措施,但還是吸收了大量國外先進的東西,例如火器。還有就是各種高產作物的傳入,以及像利瑪竇這樣的西方傳教士,有明一代都是不排斥的,這還是與滿清有根本上的不同的。
現在朱友建很想大筆一揮,解除禁海令。可他很清楚,在沒有絕對實力的保障下,這么做只能是損天下而益東南的富商們。這可絕不是朱友建想要的,那些個富商們可是沒有絲毫的廉恥之心的,他們是一個比一個貪婪,恨不得把全天下的銀子都摟到自己懷里,甚至還想讓皇帝都替他們打工。
對于這群人,朱友建可是恨不得將他們全都拉出去槍斃上一百遍,再把他們的家產拿出來用以發展大明,因而又怎么可能讓他們來占自己的便宜?所以雖然袁可立說的不錯,但現在還不到完全解除海禁之時,這樣做是不行的。
“皇上,此舉萬萬不可!臣以為,此時尚且不到開放海禁之時,海禁之事,需得從長計議方可!”袁可立剛剛說完,一旁的孫承宗就立刻出列開口勸說阻止。
“哦?孫師又是何意?”聽孫承宗話里的意思,他并不是在反對開放海禁,而是覺得現在還不到開放海禁的時候。朱友建有些不明白孫承宗的意思,不知道他是在擔心什么。
只見孫承宗走到袁可立的身旁,與他并列站好,然后才拱手向朱友建道:“皇上,開放海禁確實能解我大明燃眉之急,但臣以為若這樣做,無異于在資敵!”
這話如石破天驚,眾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孫承宗身上。朱友建也沒有想到孫承宗會有這樣的語言,不知道他這又是什么道理?怎么又會資敵?資誰的敵?大明的嗎?
“孫師何出此言?”
“皇上,臣以為,我大明之心腹大患在于建州。如今朝廷每年在遼東的兵事上,需得花費數百萬的銀子,可收效卻是甚微。雖然這兩年先后取得了寧遠和寧錦兩場大捷,可那也是用人命和銀子堆出來的。若是依此打法,只怕再過上十年,也難以收復沈陽,將建虜趕回赫圖阿拉。”
孫承宗的開場,頓時就讓眾人覺得過于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建虜雖強,可這兩年來不也先后打敗了他們嗎?甚至在不少人的心中都覺得,建虜也就不過如此而已。以前只不過是大明太過于輕敵,再加上內部又出現了一些問題,這才讓建虜鉆了空子,連勝這么多場,還占領了遼河以東的大片土地。
現在大明已經反應過來了,再加上新天子圣明,除掉了魏忠賢,任用了大批賢良。相信只要君臣上下一心,將士用命,要不了幾年,就一定能夠消滅女真,收復遼東的。可孫承宗現在竟然這么說,莫不是他督遼數年,被建虜嚇破了膽吧?有的人結合孫承宗在遼東那幾年,一味的筑城練兵造炮,卻從來都不敢主動出擊,甚至都有些惡意地在猜測起來。
就在有的人準備說辭,打算出言反駁之際,孫承宗又繼續說道:“皇上,臣撫遼數年,深知遼東前線內情。建虜兵鋒雖盛,屢次能夠打敗我軍,但卻是窮兵黷武,根本無法長久。這也是為何他們每次都是想盡辦法擄掠,卻不繼續占領遼河以西的原因之一。自奴酋死后,其子黃臺吉征朝鮮、破蒙古,所為也是掠奪錢糧鹽鐵等物,而對土地卻不甚上心。”
相較于他人,孫承宗對于遼東的情形,確實算得上是洞若觀火了。可以說,在場的眾人,除了朱友建之外,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更清楚遼東的情況了,甚至就連袁可立都比不過。
“而我若是能繼續守住寧錦一線,則建虜必定依舊無法得到其所急需的鹽鐵茶葉等物。僅僅依靠蒙古與朝鮮所供的那點,只怕連其上層所需都不夠。長此以往,就如嬰孩在我股掌之上,絕其哺乳,立可餓死。可一旦放開海禁,則必定會有不法商賈,借海路前往遼東,與建虜交易,以鹽鐵茶葉等換取其地特產,從而使其增添助力,這無疑與我不利。”
孫承宗這話確實不錯,絕對是一番真知灼見。只不過他這話若是放在兩三年前,估計會比現在更合適。如今野豬皮已死,繼位的皇太極可比野豬皮有遠見多了,他知道女真人不能只靠著搶掠來過活,所以他除了征討朝鮮蒙古來獲得物資,用以穩定自己的汗位之外,還大力發展后金自身的農業,并且想法設法改善后金的內部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