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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 論才(續)

  聽到皇上這么說,眾人自然是不會有什么意見的。畢竟要是和以前比起來,這次殿試之后授官的時間,已經推遲了好久了。甚至可以說,若是朱友建再不提這件事,說不得大家就要聯名上奏一把,請求皇上盡快把這件事提上日程,給落實掉,為這些進士們授官。

  當然了,雖說以前進士們的外放,確實沒有跟皇上這次搞的一樣,再讓去給進士們考一回試的,這么一說聽都沒聽過。不過現在皇上既然提出來了,真說起來,仔細想想這也確實不算是什么過分的要求,大家也都能夠接受。

  況且這些進士們又都在國子監“進修”了這么久,還時不時的會到各部去“觀政”。想來只要是認真去聽去看的,總要有所收獲的。因此對他們進行考試,也算是一次摸底,看看他們這段時間到底學到了些什么,有沒有在中榜之后放松對自己的要求,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故而大家也犯不著再去為了反對而反對,這件事答應下來就是。

  見眾人對此都沒有意見,朱友建頓時一顆心就放回了肚里,原本還準備好的勸說詞自然也就成了擺設,都用不上了。不過這樣也好,不光省得再去費口舌之爭,也能逐漸培養朱友建與內閣大臣們之間的默契。大家說不定以后在遇到諸如此類的問題時,就能心照不宣的去做了。

  環視了一圈之后,朱友建才接著道:“諸位先生,外放出去的這些人,是要為一方百姓的父母官,替朕、替大明造福治下的這些子民的。故而選出來的人,必須是能夠擔當重任,一心為百姓著想的。”

  略微頓了一頓,朱友建繼續沉聲說道:“朕不希望選出來的外放之人是一個只是想著光宗耀祖或者一心只知道鉆營之輩。這樣的人,于國于民都沒什么好處。即便是個人才,也不會把自己的才智用在治國理政之上。不知道先生們是否聽過一句話,是朕在繼位前,有次外出,偶爾聽百姓談起的——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此言一出,眾人心中不禁都猛地打了一個激突。在場的眾人,即便自己不是這樣的人,可誰又敢說自己沒有聽說過這句話呢?現在皇上把這層皮給揭破了,即使沒有這么做,但作為內閣中的一員,他們的臉上還是有些掛不住的。

  “諸位先生,一任知府,干上三年,就能撈到十萬兩白銀!這是一筆多么大的數字啊!觸目驚心,朕當時聽到之后,完全都不敢相信。試想若是我大明的知府們皆是如此,那大明要是還不滅亡,那才真是沒天理了!”說到此處,朱友建的語氣不禁加重了幾分。

  “臣等惶恐!還請皇上暫熄雷霆之怒。”眾人再一次紛紛彎腰躬身。

  朱友建其實也知道,自己說的這種情況是不可能發生的。再怎么不濟,大明這數百州府,總是還會出現幾個清正廉明的官員的。

  “朕也知道,我大明各級官員的俸祿,自太祖開國后,定下章程以來,就沒怎么漲過。太祖當年定下的數字,放在今日,也確實有些低了,甚至讓不少官員養家糊口都成問題。可我們也要看到,如今國難當頭,不少百姓承受著高昂的賦稅,甚至于衣食無著。諸位先生,與這些連自己溫飽都無法解決的百姓們相比,我們不是要強多了?”

  跟著不待眾人回答,朱友建又繼續說道:“朕也不是那種不通情達理的人,官員們的俸祿微薄,難以養家,朕也不是不知道。可如今國家正直多事之秋,各方面的開支都很大。戶部每次都能為了幾萬兩的銀子跟朕磨半天的嘴皮子。”說到這里,被叫來旁聽的戶部尚書郭允厚的臉色倒是毫無一點變化。

  “大家不容易,朕也不容易,朝廷不容易,可整個大明更不容易啊!諸位先生,國事如此艱辛,我們更應體恤民力,撫慰百姓,共度時艱。朕向大家保證,等災情過去,遼東局勢穩定,朕必定會給官員們漲俸祿。”這不是朱友建在立flag,大明官員的俸祿,相較于其他朝代,確實算是比較低的。

  朱友建給他們漲薪俸,一方面是為了讓那些清正廉潔的官員們能夠沒有后顧之憂,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堵住那些貪官污吏的嘴,省得他們以不能養家糊口為借口,行貪腐之事。等到了被抓的時候,還能振振有詞。

  “皇上體恤百官,體恤百姓,實乃我大明之福,臣等叩謝吾皇天恩!”這次眾人不再是躬身行禮了,而是齊齊的跪了下來。雖說朱友建曾多次要求,要盡量減少跪拜的次數,用拱手和躬身行禮來代替,大部分人如今也確實是這么做的。可這次不同了,皇上不僅是要給百官加俸,還在體恤民力,大家誰能不認同?誰又能無動于衷?

  朱友建又擺了擺手:“諸位先生免禮,朕已經說了,除了大朝儀之外,能不行跪拜禮的盡量不要行,朕不看重這些虛禮。你們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更加不用如此拘禮。”接著朱友建話鋒一轉,說道:“諸位先生都是老成持重之人,又經歷過不少的大風大浪,見過的人不知道比朕多了多少,因此在這官員的選拔上邊,還是需要你們多加把關才行。”

  聽到這里,大家才算是真正明白過來,皇上今天召見自己等人,有關賀逢圣在占城互市的事情只是其中之一,原來還是要在選官以及漲俸祿的事情上要跟大家打個招呼啊!

  經過一年的相處,大家對于朱友建天馬行空的思路也已經有所適應。既然皇上撇開了賀逢圣的問題不談,轉而在說選官,那大家自然也就需要緊跟著才行。韓爌身為內閣首輔,于是便當先開口答道:“皇上說得極是,歷朝歷代選拔官員,就是為國選賢,賢才之人也需秉性忠厚,一心為公,方可堪當大任。若選出來的人有才無德,則受苦的是百姓,吃虧的是國家。”

  緊接著作為次輔的袁可立也跟著說道:“誠如皇上所言,官員需始終將百姓放于心中,始終牢記要為民做主,不能為一己私欲而忘卻百姓,只有如此才能做一個真正的好官。”

  朱友建點了點頭,起身在龍椅前來回踱了幾步,這才繼續道:“這正是朕的意思,諸位先生都是飽學之士,又為官多年,對于朝廷上的許多事情肯定比朕還清楚。不過朕今天想說的不止是這些。”

  眼光朝眾人又掃了一圈之后,朱友建又道:“韓昌黎先生在《師說》里曾言——‘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朕讀后深以為然。假使一老農去教書做先生,只怕他也只會給弟子們講一些如何做農活的俚語;若是讓一鐵匠去去做縣令,處理政務,只怕他也只會帶著那些個衙役們打鐵了。所以為官一方,就需知道該如何斷案,如何治理百姓;做一御史,清廉公正是首要,但亦需熟知我大明律例;若當河督,則該懂得如何治水,如此方可事半功倍。”

  話到這里,在場的眾人要是還不明白朱友建的意思,那就真的白瞎做了這么多年的官了,他們這會兒也都品出味兒來了,皇上這是又打算要有新的舉措啊!不過這舉措究竟是什么,還得繼續聽下文。

  “如今我大明正值多事之秋,需要更多的經綸濟世之才。不過五個手指伸出有長短,人自然也是一樣,朝廷選官,在看到這個人的長處之時,也要看出他的短處,要能夠讓其揚長避短,使其在合適的位置上發揮作用。”

  “在朕看來,有才有德之人,當破格重用;有德無才者,可培養使用;有才無德的,則限制任用;無才無德者,必須堅決不用!”牛根生先生的話,就這么被朱友建這貨給堂而皇之的盜用了,而且這貨還一點都不覺得羞愧。

  不過這話說的自然是不錯的,而且歷來推舉提拔官員,大家雖然會考慮專業是否對口,但更多的還是看這個人的履歷及聲望,再加上人緣人品。所以專業反而是最其次的東西,就像科舉一樣,只要文章做得好,誰還管你是不是真的有能力?自隋唐興科舉以來,高中一甲之人,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可真正在史書上留下一筆的,卻又有幾人?

  朱友建看著眾人,繼續說道:“太公呂望、留侯張良、武侯孔明皆是能興邦立國,有匡扶宇宙,經天緯地之才,可若論錦繡文章、心生急智,則不如曹子建也;再論詩詞畫賦,則不如李白杜甫。在朕看來,夫大才者,守正惡邪,有見有識,澤及當時,名流后世,如呂望、孔明者也;次之者,上能敗曹百萬于赤壁,下不察聯蜀抗曹之玄機,屬有見無識之才,似周公謹是也;無才者,一味雕辭鑿句,專工翰墨,青春作賦,皓首窮經,雖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卻實無一策,李杜之流也!”

  這段話就有些飄飄然了,人家姜子牙諸葛亮那都是名傳千古的人物,怎么夸都不過分。你朱友建作為皇帝,去吹捧一下倒也無可厚非。可你說人家周瑜李白杜甫,這就有些過分了。人家再怎么樣,那也是在歷史上鼎鼎有名的人物。說不定到了后世,人家的名聲可要比你還大。現在你就這么隨意開炮,真不怕到了地下人家幾個揪著你一頓亂揍么?

  不過這貨似乎完全不以為然,在眾人有些癡呆的目光中繼續噴著唾沫星子:“朕要的便是大才者!像不通事務,不懂變化的正直大臣就只能做個御史,做個言官。能入內閣,掌六部的,就非得德才兼備,心胸開闊!朕以為現如今不管是遴選官員,還是科舉取士,都不能是只知道讀四書五經,還要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凡事躬親,才能知其所以然。”

  內閣眾人這時候看著朱友建那張剛毅的臉盤,聽著那果斷的語氣,再回想一下先前的幾位帝王。大家這時候才真正發現:這個年輕的君主有著跟他年齡不符的成熟,完全不似一位只有十八歲的少年。袁可立甚至覺得,自己看似是跟皇上接觸最早,了解皇上最多的人,可是這會兒反而好像又是重新認識了一次似的?莫不是真的天佑我大明,終于給了百姓們一個明君嗎?

  朱友建可沒有管他們心里這時候在想些什么,而是又說道:“朕原本是打算著要恢復各地的縣學。但先生們也都知道,自從朕即位這一年以來,國庫一直是處于入不敷出的狀態。即使是想有什么新的舉措,也總得先考慮國庫有沒有錢的問題。所以這件事也只能等待來年再說了,希望明年國庫能有些許結余,讓朕得以推行一部分新政吧。”

  明年會是個什么樣子,現在誰也說不好。不過朱友建覺得,即便明年不會比今年好,但也絕對不會更差,畢竟算一算,自己已經出了這么多招,明年好歹是總要有些效果了吧?不然自己還真不如找根繩子,去煤山那棵歪脖子樹上吊死了。

  就在眾人沉思之際,朱友建又道:“但無論縣學何時能夠恢復,朕以為這科考的內容是有必要改進一下了,以后鄉試卷子的內容,需得有所增加。在作文章同時,得加入其它如漁林稼穡,經濟治世之道。這些東西可以隨秀才們的想法,盡管答便是,不需他們全部都會,有一技有用之長便可。朝廷各取其才,只要文章能夠過得去,朕就可以用他們。朕不希望我大明朝的官員都是一群只會死讀書的呆子。”

  作為內閣首輔的韓爌聞言,面露難色:“皇上,臣以為這樣做,雖是有利于學子熟悉世務,為官之后亦能造福一方。但若無統一的書文,即使學政是一大才,恐也難以為準繩。”

  朱友建微微一笑:“呵呵,這又有何難?朕以為可向百姓學便是。夫子有云‘三人行,必有我師’,又曾曰‘不恥下問’。要學習這些,又何必單單拘泥于書本?不過朕為方便與公平,工部尚書徐光啟曾編寫了一本《農政全書》。朕也已經命別院的宋應星等人,在加緊編纂一本包羅各個方面的《天工開物》,就以這兩本書暫時作為參考吧。等以后時間充裕,國庫又有錢了,再修一本如成祖時的《永樂大典》一般的書,作為標準。”

  有總比沒有強,反正這事也是摸著石頭過河,千年前的科舉不也是這樣過來的?更何況唐宋之時,科舉內容也有這些方面的。所以眾人也就沒有提出什么反對的意見。

  “這事就交由禮部辦了,朕不僅要這些學子有賢德,更要他們還是能臣!各朝向來都以漁林稼穡為低賤之業,殊不知這些方是一國之基礎,‘倉廩足方能知榮辱’,若衣食都不足,又何談其它!”朱友建這話說得斬釘截鐵,絲毫不容他人反駁。

  眾人聽了,也都齊齊躬身:“皇上圣明,臣等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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