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十月初一下午未時前后,多鐸率領滿韃子鑲白旗前軍兵馬抵達小凌河北岸,屯兵立營于錦州城外,然后哨騎四出,窺探松錦前線諸城情況。
到了當天傍晚,豪格、馬光遠、石廷柱各率所部兵馬,或運送大炮,或押解糧草,一路抵達了小凌河以北的錦州城外,與多鐸所部前軍兵馬實現了會合。
一時之間,錦州城以東、小凌河以北地帶,滿韃子連營十幾里,人歡馬叫,旗幟招展,頗有幾分“兵威沖絕漠,殺氣凌穹蒼”的意思了。
與此相應的是,松錦前線上的松山城和錦州城,還有同樣得到了消息的杏山城,一個個緊閉了城門,嚴陣以待,皆不敢派人前去劫營或者襲擾。
到了第二天上午,多鐸與豪格爭相派出人馬,如入無人之境一般地,收割了遼東軍在錦州城外墾種的小麥和高粱。
錦州城外墾種的小麥和高粱還沒有完全成熟,而滿韃子收割了它們也不是要充當自己的口糧,而是充當他們營里戰馬的草料。
因此,滿韃子的所謂收割,實際上更多是一種破壞,目的就是要激怒錦州城里的守軍出城一戰。
但是一天下來,錦州城里毫無動靜,祖大壽甚至都沒有登上城頭去觀望一眼。
同樣是這天下午,滿韃子鑲白旗與鑲黃旗各有數百騎兵,一前一后地抵達了松山城西驛道附近,繞城觀望良久,最后又收兵退去。
滿韃子窺探松山城防的人馬退去之后不久,李祿匆匆趕到總兵府,向楊振報告了娘娘宮被滿韃子鑲黃旗一支兵馬占據的消息。
“都督,占據娘娘宮的滿韃子鑲黃旗兵馬不足為慮,咱們早在娘娘宮的地下,埋設了許多顆個大料足的鐵桶萬人敵,都督要是叫他們三更死,卑職敢打包票,他們絕對活不過五更!”
李祿比楊振小幾歲,年紀雖然不大,可跟著楊振卻有許多年了,頭些年里,他們什么樣的敗仗都打過了,什么樣的絕境都經歷過了。
也就是這半年多來,楊振領著他們改變了過去與敵人硬碰硬的打法,他們才開始時來運轉,否極泰來,無往而不勝了。
李祿的這些經歷,他所經歷的這些轉變,讓他具備了強大的承受能力。
對他來說,現在的一切就是一戰全打沒了,又能如何呢,他們經歷過比這還慘的境地,他根本不怕,大不了換個地方重頭再來。
與此同時,這半年里楊振領著他們取得的一個個勝利,又讓他對現在的楊振有著無比充分的信心,滿韃子來再多,他也不懼,因為他相信,楊振總有法子帶著弟兄們取得勝利。
此刻,滿韃子出兵占領了娘娘宮,他不僅不沮喪,而且一想起他們之前在娘娘宮地下所做的那些安排,兩眼直放光。
“前陣子又是暴雨,又是洪水,你們安排的那些萬人敵的引信了導火索了,有沒有可能受潮或者失效?”
“都督盡管放心,祖副將率部撤離了娘娘宮以后,咱們早把那些萬人敵的引信和導火索全數更換一新了。而且,此前沒有布設萬人敵的地方,卑職也做了布置,滿韃子不入駐則已,只要入駐,卑職隨時可以送他們歸西!”
“先不要著急,且看看再說。可不要把這樣一番耗時耗力的精心布置,浪費在了那些無關緊要的人物身上。一旦要炸,就要炸出一條夠分量的大魚!”
對楊振來說,這樣一番布置,花費了那么多心血,怎么也要炸死他一個王爺才算夠本吧。
想到自己之前交待李祿在娘娘宮的布置現在仍然有用,楊振的心情稍稍好了一點,但是一想到娘娘宮已經被滿韃子鑲黃旗的一支兵馬所看中,所占據,他的心里又有些擔心,有些憂慮。
“你們之前往東開掘的那些地溝啊密道啊,最近可曾再去看過,它們是否仍舊暢通?如果過上幾天我要啟用,你們可有把握保證兩千人從中通行?”
最近這段日子,李祿一直忙著整編訓練擲彈兵的那幾哨預備隊,沒有多少時間往楊振跟前湊乎,楊振也沒機會私下里問他有關密道的那些問題。
結果今天一問,倒先把李祿嚇了一跳。
“保證兩千人通行?!——都督,當初開挖那些密道,可只是為了躲避滿韃子的巡哨游騎,悄悄接近娘娘宮啊!”
李祿雖然沒說不行,但是這個意思卻很明顯了,而且當他滿臉驚訝地說完了這個話以后,又接著面帶難色地說道:
“雖說后來,咱們為了能在滿韃子圍城期間,與駐泊海邊的水師保持音信不斷,又從娘娘宮附近往東,挖了數里長的地溝密道,可那些密道全都是又小又窄在底下,多數地方僅能容下一人通行。若要兩千人從中穿過,那恐怕——”
說到這里,李祿似乎意識到了什么,突然打住了話頭,瞪大了眼睛看著楊振,轉而驚聲說道:
“都督可是要率隊走密道偷偷出海?!”
“沒錯,接下來只看滿韃子如何行動了。眼下他們重兵云集在松錦一帶,有可能強攻錦州,也有可能強攻松山,所以咱們暫時還不能輕舉妄動。但是,我料他們主力必不會在此久駐,多則半月,少則數日,他們就可能派出人馬大舉南下。到時候他們一分兵,咱們的機會就到了。”
對于李祿,楊振自是沒有什么好隱瞞的,當下便把自己心中所想對他和盤托出:“我料滿韃子此次大軍西來,所謀者必大,非只為圖一錦州,圖一松山而已。他們是想調動關內關外所有敢戰之官軍,一舉而殲滅也!”
“啊?滿韃子此次雖說大軍云集,可是究其實,最多不過兩萬多人馬罷了,他們以兩三萬之眾,怎敢生出如此之大的胃口?豈非癡心妄想?”
李祿乍聽楊振所說的滿韃子的企圖,比方才楊振要說走密道登船出海還要感到驚訝,當下忍不住問了出來。
楊振看著他,苦笑著搖了搖頭,接著說道:“你只見到了此刻云集松錦之地的兩萬多人馬,卻沒見到滿韃子偽帝黃臺吉麾下的另外十萬兵馬。你以為滿韃子的盛京城,距離此地有多遠?”
說到這里,楊振看著若有所思的李祿,苦笑著說道:“滿韃子定都的盛京城,距離咱們的松錦前線,不過才四百多里地而已。比從山海關內到這里,其實也多不上幾十里地。若是騎快馬,一日夜也就趕到了,就算是慢一點,兩日夜也總是夠了啊!”
楊振說完了這些話,停頓片刻,等李祿消化了自己所說的話,接著對他說道:“若我關里關外的援兵云集寧錦,滿韃子再從盛京出兵,不與我決戰,只迂回包抄我大軍后路,斷我大軍糧道,那么你以為會有什么結果?”
“這,這,真要如此的話,恐怕到時候我軍就要不戰自潰了。可是,如果我們明知道滿韃子打的是圍點打援的主意,難道朝廷就看不破嗎?”
在楊振的啟發下,李祿已經看出來滿韃子攻打松錦之地是一個巨大的陷阱,但他猶自不愿相信這一點。
“看出來了又能如何呢?你是能放棄錦州,還是能放棄松山?就算你放棄了松錦,難道你還能一口氣放棄寧遠?難道你一仗不打,就敢放棄山海關外四百里土地?!正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恐怕就是皇帝陛下,也不敢這么做啊!”
楊振接二連三的追問,讓很少思考這些大問題的李祿剎那間愣在了當場。
“是啊,到時候就算明知道是坑,恐怕也只能硬著頭皮往里跳了。”
李祿愣怔半晌,終于一邊搖著頭苦笑著,一邊心悅誠服地同意了楊振的分析,嘆著氣說完了這番話以后,又問楊振道:
“那么,都督,難道咱們就沒有破解的辦法了嗎?”
“有啊,當然有。破解的辦法,就是挫敗甚至重創滿韃子派來釣魚的人馬。他們想圍點打援,想放長線釣大魚,我們就先把他們的放出來的魚線斬斷,叫他們釣不成魚!”
“都督的意思是?”
“今時今日,他們要釣大魚,尤其是想盡快釣上大魚,那就一定會去圍寧遠。我叫他們圍不成寧遠,他們的大魚自然也就釣不成了!”
“都督可是要走海路,前去救援寧遠?”
“我們不是去救寧遠,寧遠也不必我們去救。松錦諸城若在,滿韃子就是破了寧遠,他們也不能久守,因此破了又有何用?他們去寧遠,是想釣我們這條魚,甚至是釣關里的大魚,而我們要去,卻是將計就計!”
楊振說的這些話,讓李祿一時明白,又一時糊涂,一時猶如醍醐灌頂,一時又覺得如墮五里霧中。
到最后,李祿干脆搖搖頭,笑笑不說話,權當已經聽明白了。
“如果我的判斷沒錯,那么不出數日,他們就會南下去圍寧遠了。到時候,我們要走海路如影隨形地跟著他們,有機會要打,沒有機會創造機會也要打!”
楊振見李祿似懂非懂,也不再跟他多說什么了,而是直接對他命令道:“屆時,我要帶三個哨的火槍手,兩個哨的擲彈兵,還有一個哨的沖天炮隊一起去。
“如果城外滿韃子哨騎不多,那最好,咱們直出東門,奔海岸登船即可,若滿韃子游騎仍遍布城外,到時候就要啟用那些密道了。回頭你跟張臣、楊珅先通個氣,就這幾天的功夫,你們幾個要先有個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