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注,一連下了三天三夜,到了七月初一的夜里,滂沱大雨終于停了。
可是隨后的幾天,依然是陰雨連綿,老天爺仿佛是要把之前虧欠遼西的雨水,一次全都給補齊了一樣,斷斷續續一直下個沒完。
松山城附近,小凌河、烏欣河、小沙河河水暴漲,枯水期并不寬闊的河面,一下子如同汪洋,裹挾著枯樹腐木與泥沙俱下,呼嘯著滾滾入海。
好在之前幾天里,松山城的上空就一直烏云籠罩,陰得很重,楊振提前發布了未雨綢繆的命令,所以各部人馬早就有了預備,倒也沒有造成多大的損失。
小凌河暴漲的河水,將入海口南北兩岸的灘涂地、蘆葦蕩淹成了一片汪洋,再現了百股競流、奪路入海的壯觀景象。
松山城地勢較高,城內排水順暢,雨水沿著地勢較低的西門、南門及時排出,積水并不嚴重。
但是地勢較低的西城外、南城外低洼地,卻積水成湖,不僅之前深掘的壕溝里灌滿了雨水,而且站在城頭一眼望去,城外西面、南面,一時皆成水面。
曾經日盼夜盼盼著下雨的楊振,很快轉變了態度,開始日盼夜盼盼著天氣放晴了。
到了七月初七上午,雨勢漸歇,到中午,云開霧散,碧空如洗,天氣終于放晴,松山城外各路人馬的消息,也開始陸續送入城中。
呂洪山里的乳峰崗、黑石崗,以及稍遠一點的紅螺山,除了礦場、冶煉棚停工停產以外沒有其他損失。
松山城北門外小沙河、小凌河上的幾處拱橋、碼頭,被水沖回,痕跡皆無,靠著城墻立營的安慶后所部營地泡水,但無人員傷亡。
西門外、南門外、東門外的甕城棱堡,毫無疑問停工了,但是修了一半的甕城、棱堡并未受損。
仇震海所部駐地止錨灣船營,雨水沖毀了幾塊山腳下的高粱地,沖走了幾艘小船,其他沒有大的損失。
楊振最擔心的小凌河口沙洲島上的核心營地,雖然四面環水,但終究安然無恙。
只有沙洲島上通過蘆葦蕩連接陸地的浮橋無影無蹤,之前臨時修建的環島圍堰、堤壩被水沖毀,深溝高壘也因為持續泡在上漲了數尺的水中而坍塌嚴重。
雖然連續大雨之后小凌河口上暴漲的水位,使得這片巨大的沙洲島,位于水面之上的面積,縮小了一半還多,但是卻并沒有將它全部淹沒。
建在高地上的營寨、炮臺、糧倉,以及東面靠海的碼頭,頂住了暴雨如注,頂住了小凌河口驟然上升了數尺的水位侵蝕。
其他各路人馬遭受水災的情況,楊振并不是很擔心,唯有小凌河口南面海上的水手營沙洲島,讓楊振接連幾天提心吊膽。
如今得知它扛住了風雨,扛住了暴漲數尺的水位,楊振那顆懸了很久的心終于安定了下來。
看來當年它被荒廢,并不是因為夏季暴雨的時候水位會高漲,會將它全部淹沒,而是因為其他的原因。
或者是因為兵力不足,或者是因為島上缺乏淡水,或者僅僅是因為有人認為它的位置并不重要,形同雞肋,等等。
但是不管怎樣,經受住了這場強降雨和河水暴漲的考驗以后,小凌河河口海面上的這個沙洲島,終于成為了楊振松山布局中的重要一環。
遼西夏季的雨水,主要集中在六月底、七月初的這段時間,經受住了這一段暴雨洪水的考驗,整個一年里的其他時間就都不在話下了。
當然,有了仇震海所部新開辟的止錨灣船營之后,楊振現在也有了更多的選擇,可以不必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里了,松山官軍各部的糧道安全問題也變得更有保障了。
下雨的這些天里,松山城的各部官軍十分難得地得到了一次長時間的休整機會。
整訓的隊伍暫時不用訓練了,巡哨的人馬不用出巡了,屯墾的不用下田,打漁的不再出海,棱堡甕城的修筑停工了,幾處礦場的開采冶煉當然也暫停了。
然而一待松山城的眾將紛紛閑暇下來以后,楊振的婚事問題很快就又被提上了日程。
不光是一直幫著張羅這個事情的張得貴建議他趁著這段日子的閑暇把婚姻大事辦了,就連初聞此事的新任總兵府諮議方光琛,覺華島水師副將袁進,以及監軍內臣楊朝進,都催促他,借著松山城無事時把喜事辦了,先過上三兩個月的太平日子。
“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此所謂人生之四大喜也!若將此四喜套用在都督身上,如今就只差洞房花燭夜這一項了!哈哈哈哈——”
這一次,袁進率領覺華島的運輸船隊,將先遣營新募兵員送回松山城,原不必他這個覺華島水師的主事之人親自出馬,但他還是來了。
一是因為他這個副將的得來,與楊振密不可分,他也想來當面表達謝意。
二是因為從今往后,他這個覺華島水師副將并受楊振這個征東前將軍松山遼海總兵官的節制,他該當來見一面。
然而等他抵達的第二天就開始下雨了,大雨滂沱,接連十數日,等于是將他困在了松山城里,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于是這十來天里,住在總兵府中的袁進,便日日與楊振、方光琛、張得貴見面聊天,除了議論議論遼左的軍情、朝野的趣聞之外,自是免不了拿楊振的婚事說笑打趣。
這一日上午,大雨初歇,幾個人到院子里透氣閑談,袁進再次打趣說道:“都督你自己看,這真是老天爺給你安排的姻緣!前不久,圣天子加封都督為征東前將軍,與金榜題名有何異?
“這幾日,恰遇遼左久旱逢甘霖,河流暴漲,道路泥濘,一個月兩個月,滿韃子無法來攻。這場大雨,下停了甕城的修筑,可也阻斷了滿韃子的鐵騎,算不算甘霖?
“再加上,愚兄這一次領著覺華島的船隊,把占鰲、省三他們新募的兵員,給你送了回來,咱們又見面了,算不算他鄉遇故知?如此算來,豈不是就差了一個洞房花燭夜么?”
面對袁進的打趣,楊振笑而不語,倒使得袁進“得寸進尺”,繼續笑著解釋了起來。
袁進這么一解釋,聽得楊振一時啞然失笑,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他了。
迎娶仇氏大小姐,將仇震海所部徹底與自己綁到一起,是楊振已經決定了的事情,或早或晚,總之是一定要做的了。
與此同時,對于盡快迎娶仇氏大小姐,楊振不僅并不抗拒,而且十分向往,可是他卻知道,明末不是后世,男女成婚,禮儀很多,每一項都有一定之規,都有時間上的說道。
可不是幾百年以后男女之間搞對象那么隨便,隨時想結婚了,就去登個記,然后就算完事了。
而且,娶妻畢竟不是納妾,尤其是以楊振如今的身份地位,越是重視這件事情,就越是不能違了禮數,越是不能隨便胡來,否則,就可能給將來埋下無數的隱患。
這次從邊外回來,楊振叫麻克清挑選了一批金銀首飾和上好的綢緞布匹送去了仇氏院子。
那之后,兩個人雖然并不見面,但是聯系卻從未中斷,尤其是仇氏大小姐,總是隔三差五地就讓她在總兵府協理營務處當值的弟弟仇必勇,給楊振捎來一些她新作的衣物,以及烹飪的美食。
仇氏大小姐的心意,楊振當然懂得,只是他總覺得,如今的形勢依舊是風雨飄搖,他在遼西這里也仍然是朝不保夕。
在這樣的情況下,不成家,大可以風里來雨里去,畢竟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成了家,就有了弱點,就有了牽掛。
愛欲與理智,不停地糾葛,讓他一直難于決斷。今日又聊起這個話題,楊振只能搖頭苦笑無語。
“都督,以光琛之見,袁副將說的沒錯。一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都督三十而立,妻妾皆無,又無子嗣,說不過去,即令都督不急,然而仇氏大小姐要再等下去,可就熬成老姑娘了!”
仇氏大小姐長什么樣,方光琛當然沒有見過,不過他前不久一聽聞此事,就知道了楊振的意圖,或者說自以為知道了楊振的意圖。
所以,笑著說完了這番話以后,方光琛臉上的笑容一斂,然后鄭重地對楊振又說道:“二來嘛,該做的事,不能猶豫,尤其是決定了要做的事情,只有做了,才能收獲真正的結果。”
方光琛說完這話,一臉嚴肅地看著楊振,臉上的嚴肅表情十分耐人尋味。
楊振懂他的意思,于是想了想,點點頭,轉而向張得貴問道:“自古婚姻大事,最終禮法風俗,然而于此,我卻不甚了了。老張,我與仇氏大小姐的婚事若要往下辦理,不知該從何著手?”
聽見楊振有松口的意思,張得貴連忙說道:“請期,只差請期!請期之后,即可迎親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