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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零 夜色前的黃昏

  夜深人靜,南坪村西頭山腳下的小樹林里,一個圓滾滾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朝林間深入。

  “咔嚓”

  忽然,他一不小心踩中一根枯樹枝,發出一聲輕響,立時定在原地,雙手平舉在肩處,擺出一個金雞獨立的姿勢,而后左右來回看了兩眼。

  確認沒人后,他這才放下腳,朝里又走了一小會兒,邊走邊捏著嗓子,低聲喊著。

  “大哥—!二哥—!”

  盡管他已經壓著聲音,但似乎還是很大聲。便見,“噌噌噌”,林間的夜鳥接二連三地飛到空中,來回盤旋,再也不敢輕易落下。

  此人正是那一日激怒鯉魚,而后被水龍一下抽飛的胸毛壯漢,叫做大牛。

  他站在樹林間,一手揉著胸前濃密的毛發,一手撓了撓頭,神色有些疑惑地環顧四周,口中喃喃自語:“哎?奇了怪了,人呢?難道是沒聽見?”

  于是,大牛想了想,直接扯開嗓子,嚎了一聲:“大哥—!二哥—!俺來了!”

  這下,林子里的鳥都撲騰著翅膀飛向空中,而后大抵是這次受到了驚嚇,全都頭也不回地朝著群山深處飛去。

  “閉嘴!”

  這時,從密林深處走來一道身影,發出一聲低喝。大牛一聽聲音,立時臉色一喜,循聲望去,隨即又有些迷惑。

  “哎?二哥呢?”

  那黑影緩緩走向大牛,月光下,身后的黑影越拖越長,而后忽然一下抖動,從其中蹦出一人,披頭散發,手里撐著一柄紅色油紙傘。

  月光下,那人臉部浮腫,雙目緊閉,喉嚨處露出一個黑黢黢的洞。

  “喏,這不是在那嗎?”

  那黑影輕笑一聲,而后縱身一躍,跳到樹上,慵懶地打了個哈欠,便趴在樹杈間,望向身下的大牛。

  接著,便見那黑影張了張嘴,開口發出一種儒雅秀氣的聲音。

  “三弟!”

  “二哥!”

  大牛望向對面撐傘的怪人,雙眼一紅,頗有些委屈地囔道:“俺還以為你們都被那妖怪吃了呢!可嚇壞俺了!”

  這時,樹上的黑影一聲輕笑,隨后便又恢復之前的嗓音,說:“三弟,你看錯了!我和二弟,這不正在你眼前嘛?”

  “也是…哎?大哥,你咋在樹上?”順著聲音,大牛抬頭望向黑影,撓了撓頭。

  聞言,那黑影一下子翻身坐起,縱身一躍,從樹上跳下,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接著,那黑影邁開腳步,邊繞著大牛輕輕走了一圈,邊張口說道:“三弟,大哥有件事要交給你去辦!”

  這時,就見一道黑光一閃,大牛手上陡然出現一個小瓷瓶。

  “明天,找到要送給那妖怪的童子,喂他服下這個!”

  大牛低下頭,望了一眼手中的瓷瓶,只見里面存放著一些黑色液體,而后有些為難地對那黑影回應道:“可是…村長他們已經準備離開村子,不給那妖怪送娃兒了!”

  “不,他們會的…”那黑影腳步一頓,發出一聲譏笑,接著走到大牛身前,張口吐出一口黑氣,纏繞在大牛身上。

  “三弟可還愿意聽大哥的話嗎?”

  大牛撓了撓頭,手里一下握緊瓷瓶,另一只手猛地一拍胸口,咧嘴傻呵呵地囔囔道:“俺和以前一樣,聽大哥二哥的!”

  聞言,黑影發出一連串低笑,隨后縱身一躍,與一直站立不動的撐傘怪人一同化作黑霧,消失不見。

  林間的風輕輕地吹,沒有帶起一絲聲響,原本離去的夜鳥一個個從遠處再次飛回,盤旋著重新落回樹梢上。

  東邊地平線上,一輪紅日緩緩升起。

  轉眼,日薄西山,赤紅的晚霞也就隨之而灑落在月輪山上。

  淡藍色的天幕上,隱隱約約有幾顆較為明亮的星星。似乎察覺到自己來早了一點。那幾顆星星一時慌了神,不知是該退場,還是該繼續尬演,忽明忽暗,一閃一爍。

蘇靖從碎石堆下一躍而起,站在小南山懸崖下,遠遠望向南坪村  盡管此時夜幕還未降臨,陽氣仍舊旺盛,但躲在陰影下的蘇靖倒也未有任何不適。

  他雙手抱在胸前,腰上掛著一柄昨夜里從對岸村子中順過來的大柴刀,刀刃上寒光凜冽,看上去極為鋒利。

  唯一不好的,或許就是他魂體力量不足,拿起來倒是有些吃力。

  “昨夜不是說好今天準備撤離的嗎?怎么現在反倒還是要將兩個童子獻給那鯉魚…”蘇靖臉色不悅,望著對岸正在修建的木臺,皺了皺眉。

  南坪村河岸邊,村民們來來往往,一座臨水而建的木臺逐漸成型。

  而在木臺不遠處的一棵古樹下,老三蹲在如虬龍一般凸起的老樹根上,黑著臉遠遠地望著木臺的修建。

  而在他身旁,則站著水生、阿犬以及杜三。

  “怎么回事?嘿…我還想知道呢!”老三朝地上啐了一口,轉過臉,望向方才問話的水生,“早上那會再去問,就一個個都變卦了,倒像是…”

  杜三倚靠著樹干,一手搭在紅色葫蘆上,忽然身軀不為人知的輕輕一怔。

  “桀桀桀…是不是像中邪了一樣?”

  一聲怪笑在眾人耳畔響起,水生和老三、阿犬不由全身泛起一層雞皮疙瘩,陡然打了個哆嗦,有些驚異地望了一眼杜三。

  隨即便見杜三轉過身,神色如常地掃了一眼三人,聳了聳肩道:“不是嗎?”

  “沒錯,簡直是中邪了!”

  聞言,水生搖了搖頭,隨后轉過臉望向阿犬。

  “村長現在情況怎么樣?”

  阿犬當即臉色一暗,搖了搖頭,語氣有些低沉地回答道:“村長爺爺昨夜突然暈倒之后,就一直沒有醒過來。六叔這才讓我過來問問,現在該怎么辦?”

  說罷,阿犬便望向水生,便見后者抬眼望了一眼遠處的木臺。

  “杜三,你帶上阿犬快去找老六和村長…”這時,水生忽然轉過臉,望向杜三,神色絕然,“然后帶著村里那一部分愿意走的人趕緊離開!往北,越遠越好,去小王莊!”

  “那你呢?”杜三問道。

  水生擺了擺手,沒有說話,但是眼神卻看向木臺,杜三立時心領神會,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轉身拉著阿犬,快步離開。

  古樹下,忽然一下安靜下來,只剩頭頂上此起彼伏的蟬鳴聲。

  “你決定好了?”

  老三蹲在地上,抬起頭望了一眼水生,張口道:“其實你完全可以獨自離開,沒必要趟這渾水…”

  “這里可是生我養我的地方,就算…以后會搬到其他地方,但這里也還是我的根。”

  水生搖了搖頭,走到樹邊,抬手摸了摸古樹蒼勁的樹干。

  老三見狀,站起身,拍了拍水生的肩膀,接著遲疑了片刻,像是鼓足勇氣似的昂著腦袋,甕聲甕氣地嘟噥道:“老三我性子直,之前不該說那話!”

  聞言,水生臉色一愣,望了眼老三,不由一下笑出聲:“…三哥這是在道歉?”

  “…”

  老三臉色一黑,立刻轉身一屁股蹲在地上,嘴里嘟噥著:“說什么胡話,我老三什么時候和人道過謙了?”

  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連串吵雜聲,老三和水生立時聞聲望去。

  只見,一群人氣勢洶涌地從村里小路上往木臺跑去。其中,領頭一人正是大牛,肩上扛著一個女孩兒,腰里還夾著一個男孩兒,都是五六歲模樣。

  “爹!娘!”

  兩個小娃在大牛手里奮力掙扎,尖聲哭喊著。

  一群村民將他們團團圍住,同時還有四五個村民跟在身后,奮力阻礙著一對拼命掙扎著向前而來的男女。

  “虎頭!”“香兒!”

  男人被三四個村民架起,猛地朝地上一丟,盡管臉上鮮血橫流,但仍舊手腳并用重新爬起,揮舞著拳頭再次沖上前。

  “俺都跟你們說了,俺就借用一下!用完了,俺再還給你們嘛!”大牛走在前頭,朝著身后囔囔著,腳下卻是不停。

  “畜生!放開我家兩個娃兒!”

  那男人被一拳抽在臉上,鼻血立時流出,忍著痛怒喝一聲,隨即迎面又被一腳踹在臉上,倒在地上。

  “九郎!”

  女子一聲尖叫,連滾帶爬地撲倒在男人身上,臉上滿是淚水。

  “別管我,快去救虎頭和香兒!”

  說著,男人又掙扎著從地上爬起,抬手一擦臉上的血,惡狠狠地大叫著朝著人群沖去。

  大牛快步走到木臺上,立時便走來兩個村民,將兩個孩兒接到手里,用紅繩綁了手腳,一下丟在木臺上。

  “嗚…爹!娘!”

  小孩兒吃痛,躺在木臺上隨即放聲嚎哭。

  便在這時,大牛翻手取出早已準備好的小瓷瓶,一把將男孩兒抱在懷里,蹲在地上,在眾人看不到的一面里,將瓷瓶遞到男孩兒嘴邊。

  “虎頭乖!俺給你帶好吃的了!”

  說罷,大牛扒開男孩的嘴,硬生生地將黑色液體灌了進去。

  太陽緩緩落進群山之間,滿天的紅霞隨之也跟著收斂。天空中,夜幕逐漸鋪開,一陣陣清冷的山風吹拂而過。

  “三哥不恨我么?”

  水生望了望天色,轉過臉,對著老三說道:“接下來,可是一不小心就會喪命的…”

  聞言,老三碎了口唾沫,站起身,拍了拍手,一言不發地望向木臺。

  月輪山腳下,密林邊。

  一個披頭散發的男子手里撐著一把紅色油紙傘,左手環抱著一只通體如墨的貍貓。那貍貓慵懶地躺在男子懷里,張口打了個哈欠,露出尖利的獠牙。

  “喵~”

  夜風吹佛,樹葉輕聲作響。

  南坪灣河水潺潺流淌而過,蘇靖冷眼走出山崖下的陰影,遠遠地望向河面。

  水面下,隱約一道漆黑的身影緩緩游動,逐漸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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