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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夜談

  戰爭平息后的這幾天內,鐵泥城還算得上平靜,盡管天氣寒冷,但那天的葬禮后,一團火焰仿佛在所有人的心中點燃,大家都干勁朝天,僅僅兩天,就用碎石塊和木頭重新壘起了一座簡易的城門。

  短暫的晴天后,氣溫再次下降,從北方吹來的寒風像波浪似得在荒野上翻騰,羅林坐在自己的房間里,聽著窗外的風聲,手中拿著一杯鹿血酒。

  不得不說,那位住在永恒屏障高處的吉恩·雷瑟伯爵極為慷慨,不過他送酒的目的是什么,但整整十大桶鹿血酒,已經足夠這座城堡里的所有人品嘗一整年了。

  “你不嘗嘗嗎?班森學士,這可比鐵泥城的那些劣質麥酒美味多了,”羅林搖晃了一下手中的酒杯,對著坐在壁爐旁邊的班森說道。

  “從我成為學士后,不沾那些東西了,羅林大人。”

  班森已經年近七十,衰老的年齡以及常年習慣了南方氣候的身體讓他很難渡過北方寒冷的夜晚,所以只要有機會,他就會縮著身子,坐在壁爐旁邊,而且手中永遠拿著一張空白的信紙,但什么也不會寫,只是對著紙張發呆。

  “在北方,這可是好東西,”羅林笑了笑,接著抿了一口,淡淡的腥味在嘴里彌漫,一股熱氣在胃中散開。

  “保持清醒和理智比什么都重要,這句話是我離開西部海灣前往王都,參加學士課程時學到的第一樣東西,”班森將手上的信紙折起來,放在了懷中。

  “我還沒有去過西部海灣,聽說那里很富足,到處都是金礦,海港上停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商船,香料堆積成山,連旗幟都是絲綢做的,對嗎?班森學士。”

  羅林只是有些好奇,他出生在鴉棲堡,成長在王都,現在又坐在北方的城堡里,至于王國的其他地方,他幾乎都沒有去過。

  “不錯,那里是河谷王國的金庫,但那只是表象,即便西部海灣遠遠比其他城市富足,但王都的貴族也不會被西部海灣的貴族少些什么,西部海灣的乞丐也一樣不會比王都的乞丐多些什么。”

  是啊,財富就像河水,只會匯聚在一起,流向更大的海洋里,而不會停留在干涸的沙漠上,羅林微微搖了搖頭,又喝了一口酒。

  窗外,風聲噼啪作響,幾杯酒下肚,羅林感到腦袋微微發暈。

  “對了,班森學士,你認識這個東西嗎?”羅林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從桌子下的抽屜里取出一個小木盒,正是羅林在冰眼河北方的礦洞中迷路時,從那具尸體身上撿的。

  “是黃昏木打造的,”班森在接過盒子的一瞬間,就認出了制作盒子的材料,他雙手捧著盒子,緩緩打開,一股腐爛的氣息飄出來,盒子里,陳放著一只精鐵制成的飛魚鐵牌。

  班森將飛魚鐵牌從盒子里拿出來,稍稍靠近壁爐,火光照在鐵牌上,反射出淡紅色的光澤。

  班森的目光一遍一遍地從鐵牌上掃過,直到半刻鐘后,舉著鐵牌的雙手才微微顫顫的放下來,然后他拿起了盒子里剩下的那本已經腐爛的日記,粗略了看了一遍。

  “如同日記上的記載沒有錯,這是西格林家族的飛魚鐵令,”班森從地上站了起來,眉頭聚在一起,沉思了一下,說道:

  “從日記的署名看,他的主人應該是雷戈·西格林,一百年前的人物了,羅林大人。”

  “他死在了一處礦洞里,我遇到時,已經是一堆白骨了,”羅林說道。

  “典籍上倒是沒有記載過他的尸體躺在哪里,但所有關于春曉之海的歷史都不會少了這位鼎鼎大名的人物,”班森將盒子放在了壁爐上。

  “他是位英雄?”羅林有些好奇。

  “是個蠢蛋,”班森很快反駁道:“一個本應該繼承西格林家族的年輕王子,卻為了心中那點自以為是的英雄夢,帶著飛魚令離開了大海,要知道,魚兒就是魚兒,它既不會有巨鷹的翅膀,也不會有雄獅的獠牙,在陸地上,注定只能淪為笑柄。”

  一個為了夢想放棄家業的人,羅林想,如果這位雷戈王子出生在他的那個世界,想必在典籍之中應該會有另一番評價,至少不會是一個蠢蛋。

  “可是春曉之海的歷史和一個負氣的王子有什么關系,哦,對了,他是王子嗎?不是只有四個王國?”

  “現在的確只有四個,因為很多王國已經分崩離析,消逝在時間里了,西格林家族所統治的斷崖群島就曾經是其中的一個。”

  “一百多年前,在這位雷戈王子還沒有出生以前,斷崖群島也被稱為海浪王國,而這個國家的王室正是西格林家族,他們統治著一片從南到北,橫在春曉之海上,跨越數百里的龐大群島,春曉之海上,所有能聽到海浪聲的土地都歸屬于這個王國。”

  “但海面上的王國與陸地上有一點不同,那就是過于分散,數百年以來,幾乎每個島嶼上都衍生出了各自的家族,他們有的從漁民中崛起,有的從大家族中衍生,但無論如何,每一個家族的誕生,都會導致這個王國的凝聚力下降。”

  “但西格林家族的祖先早就想到了這一點,他們使用了一個聰明的辦法,那就是神的信仰,為了凝聚所有島嶼上的人民,他們將海神作為最高信仰,甚至高于王權,而作為海神象征的…”

  班森從重新拿起那塊飛魚鐵牌。

  “飛魚鐵令卻一直掌握在西格林家族的手中,由此,使得群島的人民在信仰神靈的同時,也屈服于西格林家族的統治。”

  “但是雷戈·西格林,這位愚蠢的王子,卻在離開斷崖島時,帶走了飛魚鐵令,沒有了海神的象征,西格林家族的王權仿佛失去了基石,僅僅不到二十年,這個原本就搖搖欲墜的王國開始迅速瓦解,盤踞在各個島嶼上的家族紛紛宣稱自己才是海神的使徒。”

  “直到后來,整個群島上,有九個家族自稱為王,很快,他們就兵戈相向,典籍上稱其為九島爭王之戰。”

  “那最后是誰贏下了王位?”羅林放下酒杯,問道。

  “誰都沒有贏,紛爭一直持續到了現在,唯一輸了的是群島的人民,海浪王國分崩離析后,這片群島到現在為止都是一片狼藉不堪的土地,漁民不再捕魚,農民也不再種地,連自黎明紀元以來,都號稱為海上騎士的貴族們也丟棄了榮耀,他們紛紛穿上了鐵甲,化身海盜,游蕩于海面之上,以劫掠商船為生,沒有比搶奪更容易獲得財富了。”

  班森說完,有些唏噓,壁爐里的炭火也噼噼啪啪,紛紛也在感嘆一個王國的消逝。

  “那現在,我是不是也能自稱為海神的使徒,而且比他們都有資格,”羅林走過來,拿起那塊飛魚鐵令,笑著說道,鑄造鐵令的金屬很特殊,握在手中有一種溫潤感。

  “可以這么說,但現在,那里只有一群海盜,無論是信仰,還是榮譽感都隨著海浪王國的消失沉入了海底,沒有人會記得一百年前的東西了,”班森搖搖頭,這塊鐵令現在就和廢鐵沒有什么區別。

  但羅林卻不這么想,他瞇起眼睛,看向壁爐里的火焰,信仰的力量遠遠高于想象,它們是最不容易被時間腐蝕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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