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眾關注的焦點聚集在鎮國公殺人的事情上,對于李素這個人物自然并沒有加以關注。
隨著秋闈大考結果的出爐,人們更是對鎮國公的事情嗤之以鼻了,畢竟討論這類事情,才符合離京百姓高雅的品味。
這屆秋闈大考,各個道府表現的屬實不錯,前十的名單各地的士子幾乎都有上榜,其中東平府的陳儒言更是高居榜眼,屬實是讓人大跌眼鏡。
不過當然,第一的名額還是被離京收入囊中,是蘇烈蘇承平。
對于這位二秀,百姓們自然也是報以極大敬意的,如今得見他得證狀元之身,心里邊自然也是非常高興的,蘇家在離京本就是名門望族,聽說當日放榜的時候,來蘇家討要喜糖的百姓可謂是數不勝數,場面十分熱鬧。
“你這位榜眼大人,屈尊降貴請我來這里吃飯,說實話讓我有些受寵若驚。”李素環顧四周,輕笑兩聲說道。
早上剛剛跟冷維邈聊過,沒成想晚上便又有人相邀。
天香居作為離京第一酒樓,李素自然也是聽說過的,不過要說來今日卻是第一次。
傍晚時分,天香樓內燈火通明,樓下人流熙攘,達官貴人,或是風流士子,三五成群,進進出出,喧嘩聲,嬉笑聲悠悠傳了上來,端的是熱鬧無比。
晚風將清河濕冷的氣息吹來,轉眼又被暖爐的熱氣融化殆盡。
“宣哲,你就不要笑話我了。”
陳儒言輕笑了下,隨手端起酒壺將他身前酒杯斟滿,說道:“這些天一直忙碌著應付各種人事,今晚才算得空…這不,第一個就想起你了。”
“得,就沖你這榜眼大人這番話,今晚上咱們不醉不歸。”
“今晚自然是要不醉不歸的。”
陳儒言看了眼外面五光十色的湖景,又望向旁邊的男子深情說道:
“能有這般成就,說起來還要多虧當日宣哲在東平府的一番說教,否則時至今日為兄可能都要沉溺與詩詞小道無法自拔,又何談今日這榜眼之位呢。”
感受到男子眼中透露的“濃濃情意”李素脊背一陣發亮,心里開始懷疑起起陳儒言邀請自己的真實目的來。
“當日那道言語本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大哥能有這番造化,也全是你自身努力所致,我只能說是因緣際會了。”
李素這話倒是沒錯,當日他痛斥當今士子只知風花雪月,不知定國安邦,陳儒言也是自那以后潛心鉆研學問,這才能有今日這般成就 陳儒言哈哈笑了笑,說道:“你可知那徐維新今年大考境遇如何?”
“如何?”對于徐維新這位老熟人他其實還真沒有過多關注。
“位列九十四位,堪堪得中進士。”
這般說著,陳儒言臉上露出得意之色,他與徐維新相爭這么多年,如今終于大勝一次,心里自然高興。
根據大乾朝堂的潛規則,榜眼日后是有資格入選閣臣的,而進士若無特殊機遇,頂破天也就是侍郎之身,這便是差距所在。
李素對這其中的彎彎繞繞,不太明白,也就沒多發表建議,喝了口茶,旋即問道:“以后有何打算?”
“東郊祭祀之后,我便請命去往外地為官,造福一方百姓,倒也是不枉此生。”陳儒言神色微感振奮。
通常來說,似他這般在秋闈大考當中成績十分亮眼的,多半是要入翰林院,磨礪個三五年,而后入朝為官,翰林學士身份極為清貴,這對日后的仕途自然也是極有好處的,請命外地為官自然也可,不過仕途多半也是要坎坷許多。
“大哥能有此志向,我心甚慰。”李素給他倒了杯水酒,“況且眼下朝堂烏煙瘴氣,黨同存異,你外出為官倒不失為一個好去處。”
“我也由此考慮,不知這番亂象還要持續多長時間。”想起這段時間觀察下的朝局,陳儒言稍顯沮喪。
“應該快了。”李素沉吟片刻,說道:“三年五載之內,應該就會出結果了。”
“這種事情,你怎么知道。”陳儒言疑惑望著他。
這倒也是,在他的印象里,李素只是個太醫院的醫師而已,雖說才華驚人,藝術卓絕,但是對于朝堂之事應當不算很了解才對,又如何能作出這等預判呢。
“只是隨口一猜罷了。”李素喝口水酒,笑了下,“當不得真。”
“真的!”
陳儒言疑惑看著他,他可是知道他的這位好友,行事十分穩重,若無半點把握,他斷然是不會說出口的,這般想著陳儒言眼中的疑惑之色也是愈發濃重。
李素接到圣旨的時候,已經是在他回來太醫院的時候,聽著小太監面無表情的朗讀聲,李素心里也是驚訝萬分。
他本就是太醫院醫師,給鎮國公看病本就是分內之事,就算是將國公大人治好,按理來說賞賜點金銀就算是了不起的事情了,但東郊祭司太廟,居然讓他前往侍駕,這隆恩未免有些太厚重了。
國之大事,在祀在戎。
東郊祭祀作為大乾一件重大的祭祀活動,往往是每三年舉辦一次,能用資格侍駕的也多是在秋闈大考中嶄露頭角的清貴士子,一來是以示大乾對讀書人的重視,二就是告慰先祖泉下之靈,這其中的隆重意味自然可想而知。
李素作為醫師,身無功名,那里有資格攪和到這種事情上去,不過圣旨上黃布黑字寫的是清清楚楚,自然是不會搞錯的。
想到馬上能得見天顏,這件在別人眼中十分榮耀的事情,但李素卻是沒有一點高興的意思,俗話說的好,伴君如伴虎,對于皇子公主之流他尚且避之不及,更何況象征大乾最高權力的皇帝呢。
不過這件事情自然是不容他反對的。也就在李素對這件圣旨的用意,感到疑惑不解的時候,城西的某間院落內,低語聲也是響了起來。
城西多是貧苦人家居住的地方,向來是龍蛇混雜,算是離京里邊較為復雜的一片區域,打架斗毆的現象時有發生,到得夜晚之時,便是巡街的捕快都不敢獨自來這片地方。
因為房價低廉的緣故,京城里邊混不下去的落魄士子,江湖人士,甚至亡命之徒多是選擇會將這里作為定居地點,一批批灰色產業也是應運而生。
酒館茶肆比鄰而立,高談闊論聲悠悠回響,不時也是有娼妓嬉笑的聲音傳了過來,整個城西倒也是陷入一片畸形的繁華當中。
“幾天之后,那狗皇帝就要去東郊祭天,這是我們最后的機會了。”
因為是深巷的緣故,白天時分,房屋內也是稍顯昏暗,只聽見一道清冷的聲音悠悠回蕩在布局簡單的房間內,不過細細看去倒也不難看出,
“小姐,依我看不如算了吧。”云媽媽看了眼女子,神色變得小心起來,“上次行動失敗后,那狗皇帝身邊必定是高手重重,以奴婢看,恐怕…”
“怎么,你怕了…”折涵兒睜開雙眸,清冷之色一閃而過。
“在下自入云海臺的那刻起就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云媽媽臉色一正,隨即遲疑說道:“不過,此舉實在是太過冒險,奴婢這這條命倒是沒什么,只是小姐您的性命卻是金貴無比,不如還是等家里邊派些援手過來,在做打算的好。”
“云海臺在離京的密線,暗點全都掌握在寧胖子手里邊,家里邊一時半會是不可能派人過來的。”想起那個可惡的叛徒,折涵兒眼中閃過一抹憤恨。
“可是這件事情,擺明了就是有去無回,小姐又何必比白白犧牲。”
“放心,上次只是沒想到寧胖子叛變將我們的計劃泄露出去,這才導致行動失敗,此次我已經有了完全之策,保準萬無一失。”
“上次你也是這么說的,結果…”
折涵兒無奈看著她:“上次只是意外…這次絕沒有意外…”
“不過說起來,小姐,上次你究竟是怎么逃脫的,皇宮里邊守衛森嚴,既然連影衛都出動了,按理來說…”云媽媽這般說著,眼中的疑惑之色一覽無余。
“按理來說什么?”折涵兒臉上無奈之色逐漸轉換為不滿之色,“本臺使不幸被擒,屈服于刑威之下,變節投降?”
“奴婢那里會是這個意思…”
當初折涵兒秘密潛入京城的時候,便讓她秘密安排了這件別院,以備不時之需,當時云媽媽也只是以為這位副臺使小心過了頭,沒想到還真有使用的一天,在折涵兒趁夜潛伏皇宮沒多長時間,影衛的人便前來搜捕紅衣坊,她當時見勢不妙,也是及早開溜,來到這處別院里邊,
本以為這位剛認識沒多久的副臺使,怕是要折戟沉沙在皇宮里邊,沒想到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就看見這位副臺使一臉蒼白之色的出現在房屋之內。
來不及多問,趁著給副臺使換洗衣服,清理傷口的時候,她便看見在女子如雪肌膚上,有團形似手掌印的烏青傷痕,而傷痕之上有個針孔大的傷口,點點鮮血不時流出,看樣子似乎是有人故意挑破的。
但引得注意的是,在針孔般大小傷口上,形似唇印的印記,云媽媽雖說云海臺暗探,但混跡風月多年,眉眼一掃,便也是看的清清楚楚。
那是男人的唇印…
不過縱然胸中的八卦之魂如何熊熊燃燒,這番話語,云媽媽無論如何也是問不出口的,因此便也就是藏在心里沒有說出來。
“那你是什么意思?”折涵兒得理不讓人,擺出一副上位者的姿態來,似乎只有這般威嚴的模樣,才能掩蓋住內心里邊的慌亂來。
“呵,不是,那個,這個…時間不早了,奴婢這就去外邊收拾些飯菜出來。”說話間,云媽媽圓潤有致的身影便消失在房間內,根本不給少女說話的機會。
望著云媽媽近似落荒而逃的身影,折涵兒輕哼一聲,眼神卻是漸漸沒落下來。前段時間的那場刺殺計劃,無疑是失敗的,身處皇宮,又在影衛的報價的之下,失敗的代價自然就是死亡,實際上在看見寧胖子出現在御花園的時候,折涵兒便也是做好了這方面的準備。
不過沒想到在頻死之跡,她居然還能有幸在見到那人一面。
深處皇宮大院,那人又只是平民百姓,夜半三更的,能遇見的概率大概要比他安全逃脫升天的概率還要低,所以理所應當,她也是認為這只是一場回光返照的夢境罷了。
所以她的言語行為多少也是有些放肆,放肆到近乎赤裸的地步。
只是沒想到,在度睜眼之后,看見的不是兇神惡煞的影衛,反而是空無一人的巷道,這也是讓她愕然許久,只有背后隱隱的疼痛感在提醒她方才的險境是真切發生的。
那她對男子的那番話語行為,豈不是…想到在那片洞窟里面的那番旖旎的場景,一抹紅暈爬上女子清麗稚嫩的臉頰。
要不要在去見見他呢…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皇宮里邊便也是開始忙碌起來,遠遠望去,隱約可見白玉宮道上,不時有太監,宮女來來回回,紅色宮燈在晨風中,仿若星辰般忽明忽暗,百官是在朱雀門外秩序井然,不時望向前面,想起竊竊私語聲,儼然一副等候多時的模樣。
百官最前面引人注目的,既非身穿大紅官袍的老狗信離,也非氣宇軒昂諸位皇子,而是有十名精神抖索,身穿翰林院深藍朝服的清貴士子,細細看去,陳彥赫然就在其中,看樣子這群士子士子便是在秋闈大比當中,大放異彩的那批人了。今日便是東郊祭祀的日子。
作為大乾每三年一度的盛事,朝廷內部對此自然也是相當重視的,御林軍趁著天色還沒亮的時候,便也是早早禁街,京兆府,聯合刑部重拳出擊狠狠的進行了一輪整風行動,讓離京上下煥然一新。
因此即便是等待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但是百官之間卻是沒有一點抱怨的意思。
一直到天邊泛起抹魚肚白,塵封許久的朱雀大門這才在轟隆聲中緩緩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