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太極殿朝臣們議政的聲音不時傳了過來,在這種氛圍里邊,看著眼前這諸多的美食,宋彰自是沒什么心情享用的,好在這個復雜的心情,并沒有讓他持續太長的時間,大約半個時辰之后,方才那小公公便也是在來喚他前往太極殿了。
一路又是七繞八拐的,雖說一路上景色不錯,不過這種時候他自是沒什么心情,只是跟在這小公公屁股后邊悶著頭往前走,似是方才的那張銀票起了點作用,這小公公又是不放心的跟他重復了一遍面圣的細節,這也是讓宋彰心里感嘆,雖說貴了點,但這張銀票花的真值!
將他領到太極殿門外,小公公便也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跟宋彰說了幾句話后便也是躬身告退了。
雖說現在宋彰心里有些緊張不安,但表面上他仍是一副波瀾不驚,面沉似水的狀況,只是背著手欣賞著圍欄外邊,在白玉地板的映襯下似乎更顯俊美的宮廷景色,不過片刻,嘹亮的叫喊聲便也是悠然回蕩在遼闊的宮城里邊。
“宣東平府知府宋彰上殿!”
宋彰神色一動,深吸口氣,收斂臉上多余表情,以一副凝重神色昂然邁入太極殿當中,此時殿內群臣鴉雀無聲,皆是將目光投注到他的身上,或是羨慕,或是妒忌,或是憤恨,種種神情不一而足,宋彰盡力維持著表面的凝重,立在朝堂當中,長緝一禮說道:“微臣東平知府宋彰,拜見圣上。”
大乾民風開放,而這種開放的姿態自然也是延伸到朝堂當中,再加上當今皇上十分寬仁,所以這跪拜之禮自是沒有的,尋常官員之間見面也只是相互拱手而已,而似今日群臣朝議這般重要的場合,也只需要長緝一禮,以表尊重即可。
殿內群臣鴉雀無聲,良久之后,才聽得上面御座處傳來道聲音:
“愛卿免禮!”
宋彰這才回身站好,不過他仍是不敢輕舉妄動,目光拘謹的盯著明晃晃的大理石地板,之后便也是近處一套常規的程度,無外乎就是皇帝陛下詢問了一番東平府治理出現的問題,左右不過是‘今年收成可好,百姓可好。'這類常規操作,盡了一番皇帝體恤民情的義務之后,這才開始進入正題。
隨著皇帝輕描淡寫的一句“將奏折交上來。”宋彰便也是恭謹的從袖筒里邊掏出明黃奏章,交給專門上前來取得公公手上,趁著這個機會,他才趁著這個間隙看了眼御座上那人。
座椅上是位老人,滿頭灰發被梳理的整整齊齊,一身鎏金龍服尤襯得他威嚴許多,或許因為是朝議時間太長的緣故,老者微顯豐腴的臉上微微有些困頓,接過奏折之后,卻是不得不強打精神,細細閱讀起來。
作為大乾至高無上的統治者,冷霖每日需要批閱的奏折,不下百份,而宋彰呈奏上來的奏折,也不過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份而已,盡管上面的內容極其無聊,極其乏味,不過當著滿朝公卿的面他還是不得不裝作一副愉悅的樣子,時不時還得面露笑容,輕捏長須以表滿意,以防言官對他橫眉冷對,惡言相向。
而數十年如一日的這般,實際上他早已經習慣了,習慣了這宮廷里邊寂寞無聊的生活,也習慣了在文武百官面前巍然自若的模樣,自從幾十年前從父皇手里接過這樣一副爛攤子的時候,一切早已經注定。
奏折上面的內容無外乎就是一些治理東平府是的政績過失,而這些過失他其實早已經有所了解,大體上倒是與他所掌握的情況并無二致,他微微有些滿意,這宋彰倒的卻是個干才,而這樣的人才絕不能作為黨派之間相互攻伐的工具,想到這里,他目光微微一撇,就看見御座旁邊,身穿鎏金蟒袍的中年人,眼中閃過一抹陰沉之色。
影衛的存在讓他得以把嗅覺,觸覺,感覺,延伸到大乾的各個隱秘的角落當中,理所當然的,宋彰身為太子一方的消息他也是知道的,不過自覺加入是一回事,而脅迫加入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以為經過自己放鹿中原的事情后,太子會有所醒悟,未成想竟是依舊的…愚蠢。
他可以容忍太子的恣意享樂,也可以容忍他的目無法紀,但唯獨不能容忍的就是他的愚蠢,冷霖輕輕嘆了口氣,可誰能讓他是皇后的唯一的獨子呢。
想起皇后在彌留之際握著他的手,讓他好好對待維焱,想起那位值得自己摯愛一生的皇后,冷霖混濁的目光中悲傷一閃而逝。
將漸漸彌漫在腦海中的悲傷思緒,緩緩壓回心底,冷霖便也是專心與當前奏折的批閱中來了,東平府的事情他大體已經了解過,所以這由洋洋十數個硬本組成的奏折,他翻閱的自然是幾塊,很快他的目光便也是落到了最后一張硬本上面,與其他硬本相比,這上面的字跡明顯更少,三無成句,四五成行,但字體卻極為秀麗,看得出來是專門下過些功夫的,
而這明顯就是謁詩。
除卻那御花園那十里灼灼盛開的桃花,當今天子最喜歡的就是意境優美,辭藻華麗的詩詞,這幾乎是滿朝文武,天下百姓都知道的秘密,而冷霖也確實知道文武群臣知道這個秘密,雖說他自己的水平有限,所做的最好的詩詞也就是“一片兩片三四片,飛入草叢都不見”。但他確實是相當喜歡這些文人墨客的東西。
上行下效,所以那些回京述職的官員,無論請人帶筆,還是自作詩詞都會寫上那么幾首,以討他的歡心,這種事情雖說他知道,但也是沒有反對的意思,一來確實是喜歡,二來這種倡導文風的事情,也有助于教化百姓。
不過經年累月下來,他自身水平雖說沒有提高,但這鑒賞的水平卻是提高了不止一籌,普通的詩詞他是根本不會放到眼里邊的。
望海潮,東平形勝…看樣子應該是篇詞作了,這倒是有些新奇,過往大臣呈遞奏折之時,詩作極多,但這詞作反倒是極少,繼續往下過去。
“東南形勝,三朝舊都,東平自古繁華。”讀到這里,冷霖心里頓覺有些無聊起來,無他實在是以古寫今的詩詞簡直不要太多,便是以他水平也是不會用這句開篇的,這讓他剛剛升起的一點興趣消逝一空,不過總歸一片心血,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兒,為了上演一處君忍臣愛的戲碼,冷霖也是不得不強自收斂心中的無聊,迎著頭皮看了下去。
“嗯?”就在冷霖準備隨意糊弄過去的時候,這詩詞接下來的一句卻是直接將他的無聊打消一空。
“煙柳畫橋,風卷翠幕,參差十萬人家。”小聲的念叨幾句,冷霖微微閉眼細細品味了番,這詩詞當中所蘊含的韻味畫面,在睜眼之時眉頭卻是微微一揚,繼續往下看去,這眉頭卻是愈發上揚,直至最后已是忍不住眉飛色舞起來。
通篇讀完之后,冷霖也是忍不住又通讀了幾遍,直至將這首詞作的意蘊完全嚼碎吸收之后,這才滿意的哈哈笑了起來。這首詞雖說開篇古舊,但意境優美,辭藻考究,更難的是將百姓的生活描述的繪聲繪色,此等詞作便是放諸與古人前作當中,那都能算得上是難得的珍品,更不要說放到現在了。
笑語聲漸停,看著滿朝文武一臉茫然的樣子,冷霖卻是輕捏長須,笑著說道:“今日諸位愛卿可是有福了,勸直,去,將這篇詩詞傳閱給愛卿們看看。”
滿朝文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臉茫然,區區一篇詩詞值得陛下這般龍顏開懷,隨著詩詞在群臣之間陸續傳播開來,贊揚的聲音也是陸續在各處響了起來。
在座的文武群臣,大部分那都是有極深的文化底蘊,那鑒賞水平肯定屬于一流水準,即便這股贊嘆聲有拍馬屁的嫌疑,但若非是絕好的詩詞,這些大臣們也絕對不會像現在這般不吝詞匯的。
看著眾位群臣眾口一詞的贊揚聲,冷霖心里也是十分高興,朝著左下邊某位面容蒼老的朝臣說道:“黃愛卿,你身為文淵閣大學時,不知你覺得此作如何?”
將奏折遞給旁人,名叫黃義真的老臣,先是微微搖頭晃腦,品評了一番詞中所蘊含的意境之后,這才點了點頭說道:“回皇上,此詞極好!”
冷霖聽后,心中自然更加高興,這黃義真黃愛卿,身為文淵閣大學士,在文壇地方自是非同小可,此人說極好,那便是極好。
就在冷霖暗自為自己的欣賞水平,得意不已的時候,就見得的那那位渾身老態的文淵閣大學士,卻是長緝一禮,以一副極莊重的姿態說道: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一言既出,滿堂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