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的幾天時間里,新鄭縣似乎又回到了往常一般,街道上仍是那副人影稀疏,百廢待興的局面,除了采購必備的生活物資,家家戶戶皆是鎖好門窗,以最嚴謹的模樣來應對這次天災。
各家老掌柜的嘆息聲仍是不絕于耳,小伙計也仍是一邊打著瞌睡,一邊裝作努力工作的樣子,似乎是因為缺少人們關注的原因,就連城外那大片大片開的正艷的油菜花,氤氳出來的花香都透露著幾分凄涼的味道來。
因為這場疫情,新鎮縣的一切似乎在悄然發生著改變。
隨著天空轟隆一聲巨響,驟然而至的降雨以一種最為狂放的姿態,傾瀉在新鎮縣的大地上。
新鎮縣縣衙那副人流不絕的景象,并沒有因為這場暴雨而有停止的跡象,甚至因為這場春雨的驟然臨至,各地的疫情陡然嚴峻起來,而變得更加忙碌幾分,馬嘶聲,稟報聲,來往奔波不絕的腳步聲,漸漸成為縣衙這幾日的主旋律。
不過受這場疫情影響而忙碌起來的終究不過只是大部分人罷了,剩下的那一小撮人,卻是在這場暮春時節很難見到的大雨當中,偷得浮生半日閑,目前在縣衙里邊有兩人最閑,其中一個便是太醫院醫師馮修。
馮修這幾日確實很閑。
畢竟在外人眼里,他每日也不過是讀讀書,喝喝茶,這種悠閑自在的生活自然是閑的不能在閑。
不過這只是在外人看來而已。
事實上他現在的心情不比那些那些飽受瘟疫折磨的難民差多少,自前幾日的那場診斷失敗后,馮修也是不得不收起對這場疫情的樂觀態度,轉而埋頭深耕,寄希望從醫書里面獲得破解目前局面的方法來,不過這個目標就目前來說還是遙遙無期的,這讓他心里產生了一些不好的感覺來。
不過這還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發覺這段時間以來,他周圍的的一些人隱隱開始有躲避他的意思來,盡管這些舉動表現的很是細微不易被人發覺,但通過端茶遞水這些微小的事情上,他還是能感覺的一清二楚。
其中讓他感觸最深的便是之前還一副求學若渴模樣的李素,自他從縣城外回來以后,便也是許久沒有過來,甚至在縣衙里邊偶然碰見的時候,他也只是遠遠拱了拱手,并沒有上前問好的意思,這讓他心里隱隱有些不悅。
不過他之前本就對李素的這番求學態度抱有不耐,譏諷的想法,畢竟一個人整天拿著些簡單問題問東問西,時間一長,的確是一件很煩的事情,因此對他這般態度的突然轉變,縱然心里疑惑,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終于輕松了的念頭。
但最令他接受不了的卻是之前還對他卑躬屈膝的新鎮縣令杜化安,居然對他也是一副淡淡的避之不及模樣,這就讓他接受不了了,好歹明面上他也是身負皇命的太醫院來使,但轉念一想卻也是有些明白過來了。
無論是李素也好,還是杜化安也罷,多半是看在他上次診治失敗,心灰意冷之余,態度這才冷淡起來,這沒什么好辯駁的,自己當時確實失手了,不過在有幾天的時間,應該就能搞清楚了。
看著捧在手上那卷隱隱泛黃的書本,馮修眼中閃過堅定之色,屋外的大雨傾盆,墻角的竹林在狂風中雨打風吹去,聽著外邊由雨聲,風聲組成的雜亂聲音,一股從身體深處涌出的寒意緩緩將他包裹,馮修突然打了個寒顫,緊了緊身上的衣衫,咳嗽幾聲,嘴里嘟囔道:
“今兒這天還真是有些冷啊…”
在新鎮縣衙內,除了馮修之外,另外一個很閑的自然便是李素了,不過與馮修相仿,李素心里同樣是焦急一片。
看著窗戶外邊那密密麻麻的雨幕,以及那片在雨水的沖刷下顯得愈加挺拔青翠的竹林,李素臉上卻沒有春雨到來時該有的開心喜悅,臉上滿是凝重之色。
李素心里的擔憂也是有緣由的。
春雨驟然而起,也是讓今年的這場疫情漸漸朝著失控的方向走去,畢竟東平府附近十里八鄉,路邊白骨皚皚,除了一些被野狗,烏鴉等動物啄食而凈之外,大部分還是自然腐爛掉的,而失去了人類這個宿主之后,大部分病毒會在數月的時間陸續死去,但還是會有些病毒茍且偷生,這些殘存的病毒會隨著雨水進入到河流當中,進而這場疫情將會向著更為廣大的規模發照過去,到時候局面只怕真的就要控制不住了。
似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李素平直的眉頭緩緩皺起,隨即將窗戶緩緩合攏,天色本就陰沉,屋內的視線頓時變得有幾分昏暗。
昏黃的燭火透過白色紗罩,悠然的將光線播撒出去,金行義隨手將火石放到燈罩旁邊,而后束手而立。
金行義雖說與李素相處時間日短,卻也知道他性格不拘小節,因此往日相處之時也是極為隨意,但像今日這般恭謹還是尚屬首次。
究其原因主要還是因為屋里邊位了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這中年人不是別人,正是新鎮縣知府杜化安,在外人面前,金行義自然是要給李素幾分面子的。
昏黃的燈火將中年人肥膩的臉旁映襯的油光锃亮,將茶杯緩緩放下,杜化安這才將心中緊張的情緒,這才緩緩舒緩下來,目光跟隨著那道向著書桌那邊走起的清瘦身影問道:
“素哥兒,當日我沒顧得上細問,你當日那番話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
李素坐到書桌后邊,身子后傾靠著太師椅,隨手拿起桌上那卷話本小說看了起來,隨意說道:“在下當時只是隨口一說,是大人你自作多想罷了。”
聞聽此言,杜化安宛若彈簧一般蹭的站了起來,受此沖擊,他那被綾羅紫衫勒的緊緊的肥大肚腩,著實是蕩漾了許久,他走到書桌前,臉色緊張說道:
“話可不能這么說呀!素哥兒,當初要不是聽得你的話,我也不會平白無辜惡了馮醫師,如今覆水難收,這該如何是好?”
李素不耐的看了他一眼,隨后又將目光放到眼前的書本上,不急不緩說道:
“如今我們是一條繩上得螞蚱,杜縣令還請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