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他便是破局的關鍵。
若是不能判斷出他脈象雜亂的來由,那毫無疑問自己的這趟疫區之行只能是以失敗告終,想到自己灰溜溜的逃回離京,馮修的臉色不由有些難看,這種瘟疫本就難治,他抗疫不利,雖然殺不了頭,下不了獄,但是飽受同僚一番譏笑諷刺這種事情自是免不了的。
似是想起了往日在太醫院那一幕幕,馮修滿是褶皺的蒼老臉龐,因為憤恨漸漸扭曲在一起。
那種日子他已經受夠了…
這般想著,馮修手里的動作不停,他先是掀開了那患者合攏的眼簾,仔細觀察一番,得出的結果同樣不容樂觀。
便在這時,昏迷中的男子突然無意識的,劇烈的咳嗽起來,馮修微微皺眉,趕忙向后退了幾步,小心的觀察起那枯瘦男子的狀態來。
劇烈的咳嗽并沒有因為枯瘦男子的昏迷而有所停止,反而漸漸有加重的跡象,直至最后,枯瘦男子脖頸上青筋畢露,臉色通紅,似乎是因為呼吸不暢的緣故,男子嗓子里邊緩緩發出一種類似于野獸的嗬嗬聲。
聞聽這種動靜,門外那兩名衙役也是將驚恐的目光望了過來。
就在枯瘦男子在飽受這種痛苦的時候,一旁的馮修則是一直以一種冷漠的眼神冷靜的在觀察著這男子的情況,從醫幾十年來來,什么樣的病例他沒有見過,便是那那些貴妃,皇子他也是醫治了不少,現在的這種情況對他來說自是小場面,不過看這樣子,這枯瘦男子應該是活不下去了。
本想著今天就能將這病治療的七七八八的,馮修輕嘆口氣,眼中閃過一抹無奈之色,自己終究還是小看這場瘟疫了,也是,圣人有云:“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這順手摘得的果實,那里有歷經千辛萬苦摘得的果實來的香甜呢。
看著這男子愈加漲紅,直至有些烏青的臉龐,馮修默默想道。
便在此時,好似一根被壓迫到極致的水管一般,那枯瘦男子嘴里突然噴出一大口鮮血來,昏暗的房間當中立刻沾染上一層迷幻的緋色,好似梅花烙印,又好似天女散花,地面上立時便出現點點殷紅,如夢如幻令人著迷。
欣賞著這等美景,馮修卻是一臉厭惡的用衣袖擦了擦手指上沾碰的血跡,隨后神色一動,食指與拇指輕輕揉搓起來,將這抹血跡揉開后,又放置鼻間聞了聞,這股鮮血的味道卻是與旁人的大不一樣,殷紅中卻是帶了些腥臭的味道,馮修眼中閃過一抹不解,隨后看了眼地上那道已然沒有動靜的枯瘦身影,搖了搖頭,轉身也是向門外走去了。
房門緩緩合攏,除了這具逐漸泛冷僵硬的尸體,似乎一切都沒有改變…
院落外邊,馮修簡單的向眾人說明了一番屋內的發生的情況,而后并未多做解釋,大袖一甩,徑直穿過人群,身影便也是消失在人們的視野當中。
待馮修走后,人群當中這壓抑以舊的氛圍便也是得到了最為極致的釋放,人們三五成群,七嘴八舌,皆是向旁人訴說著對于時局的擔憂,狹小的宅園內頓時如同菜市場一般哄鬧嘈雜。
“連太醫院來使都能將此病治好,這可如何是好?”
“依我看,此病必定是鬼神亂禍,我新鎮百姓須戒食三日,以寬鬼神之心,如此瘟病自消。”
“不錯,不錯,崔兄之言,在下深以為然,必定是鬼神亂禍。”
“戒食三日微妙太少了些,以我看戒個六七天,更顯赤誠之心。”
“如此,倒也可!”
也就在眾人七嘴八舌之際,李素回想起馮修方才衣袖上的那抹殷紅,眉宇之間顯露出一抹凝重之色,隨后望了眼院門后邊的小院,想了想,知會了段,金兩人一聲,而后他們幾人也是邁步走了進去。
馮修一走,人群當中杜化安杜縣令便是毫無疑問的主事之人,聽著這些亂七八糟的言語聲,也是拿出了知縣老爺的派頭,呵斥道:
“圣人尚云,子不語怪力亂神,你們這群人大字不識一個,懂個屁!”
今日能來到這里的不是衙門師爺,就是新鎮縣一些特意前來作陪的土豪鄉紳,文化水平自也是有效,今日肯來多半也是看在馮修的面子上。
畢竟知縣老爺常見,但這欽差大人那可當真稀缺的緊,萬一能跟欽差大人相談甚歡,稱兄道弟,那也是一件極有光彩,極有臉面的一件事情,所以縱然些疫情著實是嚇人了一點,但不少人也都是過來湊湊熱鬧。
不過此時見縣令大人發脾氣他們那里還敢多嘴,只好灰溜溜的一起走遠了。
在聽到這馮醫師暫時束手無策之后,在場這么多人當中,杜化安的心情無疑是最為糟糕的,畢竟這瘟疫一日不除,他這好不容易得來的知縣位置那都是做不踏實,要知道知府大人可是再上面看著呢,新鎮縣的前任縣令也在看著他呢,所以當聽到這些亂七八糟的聒噪聲,他的心情卻是再也忍耐不住了。
看著這復歸冷清的院落,杜化安請嘆口氣,轉身一看,就透過遠門看見那道清瘦的男子正指著房屋里邊的情況,跟小院里的衙役在說些什么。
對這位年輕人,杜化安對他的感覺算不上,但也算不上壞,因為從初次見面的時候,他就從這年輕人的言行舉止當中看出了一點對他的敷衍意味來,雖然他掩飾的很好,但杜化安鉆營官道多年,這一絲一毫的痕跡卻是逃不出他的火眼金睛來。
不過想來也是,畢竟是知府大人的人,沒對他甩什么臉色就已經很不錯了。
不過此人推行的一些政策,卻很是讓人摸不著頭腦,譬如那撒熟石灰,雖說當日是馮修親自下令讓人停掉的,但從心里而言,杜化安對這項命令那也是認同的。
哦,撒些石灰,這瘟疫就能被驅散了,這種想法微妙有些太過天真了點,無論從那個角度來看,這項政策都跟那些跳大神的有的一拼,更別說,對這名叫李素的少年得底細他也是有過了解的,據說他此行搏名的舉動很是強烈,這讓他的心里開始蒙上了一層陰影。
而對他印象有所改觀,卻是此人初見馮修馮醫師的時候。
懂進退,識大體,這對一個還未加冠的少年(大乾二十歲加冠)來說,已經是難能可貴,更別說此人再東平府那也是大名鼎鼎,有這等心性的人,絕不像是在流言里所描繪的被名利沖昏頭腦的人。
看著那道身影,杜化安微微沉吟片刻,隨后也是緩步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