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向前行駛,看著裸露在道路兩旁的尸首白骨,以及經那成群的野狗在撕咬之余,望向這邊時,血紅色眼珠中流露的兇狠殘忍之意,饒是馮修心里早已經有些準備,但看著這仿佛是地獄般的情況,也是忍不住吸了口涼氣。
行醫這么多年,疑難雜癥,他也碰到過不少,但想這種慘狀,他也是見得不多的,對能否治好這次疫情,心里也是打了個大大的問號,不過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奉旨出來,若是就這么灰溜溜的逃回去,那他本就不多的清名,恐怕就要徹底付諸流水了。
整頓好心中情緒之后,他也是去往魚棗大營索要路引,并且順利的見到了當地的主將,那主將姓趙,長的倒是清秀斯文,不知是不是因為他身負皇命的原因,又或是同是出身離京得原因,這趙主將對他也是分外客氣,這倒是跟他以往接觸的粗俗武將大不一樣,兩人倒也是聊的大為投機。
既然他此行的主要任務就是診治疫情,兩人在閑談之際,話題也多是圍繞著這次疫情開展而來的,期間那趙姓主將倒是向他詢問起,在他之前的那名同行是不是也是出身于太醫院,話里話外也是流露出對那人的贊賞之情來。
馮修聽聞眉頭一蹙,臉上頓時流露出幾分不喜的表情來,不過到底也是有幾分涵養氣度的,只是輕笑著搖搖頭,解釋道太醫院從來沒有這號人物,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他這番解釋的話語都沒有任何問題,但配合著那抹笑容,以及其中透著的幾分淡淡的居高臨下的味道,卻是明明白白將他的輕視展現的淋漓盡致。
這種人怎么可能出現在太醫院呢?
對于那名叫李素少年的底細,在來之前馮修自也是有些了解的,聽說能把人之前還是東平府有名的才子,許是因為貪名逐利,或是因為其他的一些原因,這才轉投醫道,并在渭河河畔,開了家名為金風細雨樓的醫館,雖說對那李素了解的不夠詳細,知道的不夠徹底,但僅憑他棄文從醫這一點,馮修便以能明晰此人的秉性。
貪名逐利,目光短淺,貽笑大方。
在這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時代,雖說醫者大夫的地位并不低下,但比之讀書人那也還是有天壤之別的,此人明明有經略科考的天賦,卻為了些許金銀,竟然棄文從醫,這不就跟古人所說的丟了西瓜撿了芝麻一樣徒增笑柄,更別提,聽旁人說那意思,此人此次前往疫區,名為救人,實為博名,此等行徑簡直妄為醫者。
身為太醫院醫師,馮修自是看不上此人的,太醫院與此人那怕有一丁點的牽扯,對他來說都是一種侮辱。
懷著這種種思緒,馮修也是踏上疫區的旅程,馬車滾滾向前,車轍在松軟的鄉道上留下了一行深刻的痕跡。路上依舊是那副人間慘劇,不過在見識了這么多以后,他也是漸漸習以為常。
值得注意的是,在去往縣城的路上,在路過村莊的時候,正當馮修看著車窗尸橫遍野的情況,憂心忡忡的時候,微風拂過,一陣刺鼻的氣息撲面而來,馮修毫無防備之下,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緊忙用衣袖捂住口鼻,查看起究竟是發生了各種事情。
就見不遠處的村莊里房屋鄉道上皆是彌漫著一種似雪非雪的白色粉塵,微風拂過,粉塵附著在空氣中隨風向著著村外的蒼茫大地飄揚而去,遠遠望去,當真是如夢如幻,令人著迷,看著這等盛景馮修幾乎都要忍不住揮毫潑墨,一展胸中豪情,可惜他揚起的灰塵實在太過嗆人了,若是寫完詩詞以后,眾人一邊捂嘴咳嗽,一邊盛贊詩詞不錯,這種場景未免有些不雅。
旁邊幾名村民正抬著尸體,似乎正準備去收拾尸體,他們衣衫破舊與大乾其他生活在窮鄉僻壤的村民并無二致,可奇怪的是,他們粗糙的臉龐上卻皆是蒙著白色的紗布,看著煞是古怪,馮修看著微微感到有些奇怪,強忍住這種咳嗽的感覺,也是攔下他們,而后也是向他們詢問起造成這種情況的緣由來。
當得知這些石灰粉是那名叫李素的少年下令潑散的,馮修表情便也是有了些溫怒之色。
既然這次奉旨前往疫區,那么理所當然的,無論是官方還是民間,他都是這次疫區名義上的主事之人,而李素未經他的同意便推動了這項舉措,這等同就是在挑戰他的權威。
此人若是醫道高手那還好說,關鍵此人半路出家,醫術稀松,過往的幾次成績還是倚仗與手中知道的那幾款偏方,論醫術,論資歷,論出身,似這等人物又有什么資格來當這疫區的主事之人呢?
更別說他這項舉措在馮修眼里多少有些摸不著頭腦,撒點石灰粉這瘟疫就能被消除了?臉上蒙幾塊破布這人就不會染上病啦?簡直就是可笑之際,若是常人不甚被石灰迷眼,這可是要出大問題的。
馮修搖了搖頭,多半是那少年想不出什么好的方法這才出此下策。
古代醫學知識落后,對與石灰粉,與口罩的妙用,馮修自是不清楚的。
其實對與李素,馮修多少還是有些欣賞的,畢竟無論是他在東平府危急關頭挺身而出也好,還是涉險搏名也罷,最起碼此人那也是頗具野心與勇氣的,總比那些安穩茍活在東平府里的所謂醫道世家強上不少。
這讓他想起了年輕時的自己,躊躇壯志想要在科考官場上混出個名頭來,名利雙收,那時的他,同樣的心懷野心,同樣的心懷勇氣,最后又能怎么樣呢,還不是老老實實的認命,老老實實的從了醫道。
相較于那時的自己,李素此子卻也是多了些敢于拼命的氣魄,否則也不會只身來到這疫區里邊想要以此揚名。
不過也僅此而已了…
馮修有些不屑的搖了搖頭,一行人便也是繼續向前行去,馬車跌宕起伏,路途風景依舊,遠遠的,新鎮縣已經遙遙在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