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看他出丑的機會,倒是難得的緊。”
看著遠處那幾個衣衫破舊的老叟,謝廣蘊輕笑說道:
“這等酸儒文生,張嘴濟世,閉嘴經國,真是荒唐可笑,若不是礙于師生之儀,本公子早就想落落他的面子了,不過話雖如此,這老頭久經各種文會,詩會,到底也并非是空活幾十載春秋,其才情多少也是有些稱道之處的,若是被他算出了這孔孟朱子上面的,素哥兒你還需小心才是,免得到時你這東平府第一才子的聲名不保。”
“不過只是些虛名罷了,在下也不是如何在意,倒是謝兄方才的言論,卻是讓在下深有感慨。”李素擺了擺手,臉色一正說道:“這世上如謝兄這般看的透徹的儒生可是少見的緊,在下之前所遇到的那些文生,小有成就之后,便是飄飄不知所以然,目空一切,當真是讓人厭煩的緊。”
“沒辦法,文風如此,自前朝一來,清談之風盛行,僅這孔孟朱子一書,便是有數百家大儒爭相為其解文注釋,名其名曰探究學術新風,實則是想要力壓頭籌,博得千秋萬世之美名,這等人物教導出來的學子,其品相能有多高,說到底還是學風不正。”
鏗鏘的聲音在密林當中悠悠回蕩著,謝光蘊臉上帶著幾分恨其不爭的神色,緩緩搖了搖頭,李素聽他此言,心里也是暗驚,連忙扭頭看了看四周,見附近沒什么讀書人這才放下心來,他的這番言辭,已經是有點大逆不道的意味了,若是被人聽了去,不說府衙的那一通板子,便是面對著千千萬萬讀書人的怒火,就已經是讓人不寒而栗了。
李素連忙勸阻道:“謝兄慎言,免得引火燒身才是。”
“在下一時激憤之言,還望素哥兒見諒。”謝光蘊沉默片刻,搖了搖頭,說道:“想來也是,這世間位高權重者甚多,我們看到的,他們自然也能看到,那里需要我等這些無聊的人來為他們出謀劃策,來來,此等美景若無美酒豈不無趣,你們當滿飲此杯。”言語當中滿是落寞之意。
說話間,他便也是從懷里摸索了片刻,掏出來兩只小巧玲瓏,青翠欲滴的翠綠玉杯出來,隨即又將一瓶散發著羊脂白玉般光澤的白玉葫蘆,從腰間取了下來,褪去玉塞之后,也是將瓶里的酒水緩緩倒入玉杯當中,濃烈的酒香撲鼻而出,霎時間便隨風飄向遠方了。
方才便看到他酒不離口,如今又見他隨身帶著酒杯,心里不由一陣愕然,那里還不明白他是個嗜酒之人,又聞著這有些沁人心脾的酒香,也是端起玉杯,淺嘗了一口,隨即一道熱氣便順著咽喉,途徑胸腔,緩緩就流到腹部當中,咂咂嘴,只覺的唇齒留香,精神一振,不由點點頭,稱贊道:“果然美酒。”
聽他這般贊嘆,謝光蘊平靜的臉上也是微微露出一抹自得的神色來,擺了擺手,用一股不甚在意的語氣說道:“素哥兒過獎了,這花燭香也不過只是用了天山雪水,再取百花之蜜,熬制三次六十五天,發酵而成,也算不上是什么特別珍貴之物。”
李素心里一陣哭笑不得,而后拱了拱手說道:“如此說來,倒是在下沾謝兄的光了。”
謝廣蘊擺了擺手,隨即也是笑著跟李素一邊喝著酒,一邊談起了其他的事情來,話題無非就是“你的那首美人歌,如何如何,那花魁夏元錦是否真的如那首美人歌得那般美艷,如何如何…”
兩人倒也是相談甚歡了。
也就在眾人游性正濃的時候,云鶴洲平靜的水面下,一股暗流也是悄然涌起。
遠在云鶴洲上游十數里的地方,天空的烏云也是有越積越厚的意思了,而烏云下邊有一座很是寧靜的村莊,或許是莊上百姓多為張姓的緣故,所以這座村莊也被叫做張莊。
張莊人口不多,零零散散也只有幾十戶的樣子,因為臨近渭河的緣故,所以除卻農忙時分,莊上大多數的村民也兼職漁夫,偶爾閑暇之時,村民們便也會三五成群的拎著些時令海鮮,趕往東平府換著些散碎銀兩,這日子倒也是衣食無憂了,能有吃有穿,這對當下的人們來說便已經是值得心滿意足的事情了,張莊居民也很滿意這樣的生活。
日暮而出,日落而息,跟大乾千千萬萬的村莊一樣,無論從那個角度看,張莊那都是其中較為平凡的一個,而唯一讓張莊顯得有些與眾不同的,便是那座聳立在村東頭的,高約十數丈,由土石沙袋堆砌而成的堤壩了。
正是由于這座堤壩的出現,便使得張莊的地位一下子顯得重要起來了,甚至前些日子,就連東平府的青天大老爺,那都是親自來這個時候視察,臨走的時候,還握著村長的手,一個勁的噓寒問暖,這也是讓張莊百姓在十里八鄉中,大漲臉面,甚至面對那些城里人的時候,這腰板子那都是顯得硬氣了幾分。
當然青天大老爺來這里那肯定是有原因的,都說春雨貴如油,但自今年入春以來,這春雨未免也太賤了一點,經常是三天一小下,五天一大下的,再加上年前的那場雪災,也是讓往日平靜的渭河,顯得有幾分波濤洶涌的感覺來,前段時間,水情最嚴重的時候,甚至就連附近的府兵都抽調出來,知府大老爺更是親自坐鎮前線,這才堪堪穩住局面,如今雖說情況已經不似前段時間那么嚴重了,但畢竟水火無情,即便他們這也只是渭河旁邊的一道小小直流,但崩潰起來,河澤千里淹沒無數,那還算是比較輕松的事情的。
不過隨著岷山上的積雪陸續融化,原先駐守在此處的府兵也是撤走了大半,而監視水情的任務,便也落在了張莊村民的頭上,各家各戶自發組織起來,巡邏的巡邏,站崗的站崗,倒也是沒出現什么大的問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