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斗徹底被點燃。
數十萬妖鳥,仿佛幾座恐怖的大山,又仿佛是滔天的海浪,沖天而起!
而北山上,數道凌厲的身影從唐紙的身側跑過,而后白靴猛地一踏,縱身躍上了從山頂劃過,降下來提供給他們高度的木鳶。
而后木鳶毫不停滯地一展翅膀,掀動一道道白色旋風,帶著修行者從唐紙的頭頂以及身側嘩嘩嘩的飛過,沖向前方戰場!
無數弟子從手臂上的奇怪匣子中射出飛鎖,勾在了木鳶上,人便像懸絲的蜘蛛,跟隨著飛起,另一只手的劍,則狠狠劈向飛來的妖鳥!
數百只木鳶,數百只蕩漾的鉤索!
甚至有飛索從一只木鳶射出連到另一只木鳶上,而后其上陡然燃起了火焰,從空中攔截而過,將所有撞上的妖鳥燒落天空!
天空之中剎那便成為戰場!無數的尖叫以及嘶啼便似漫天的暴雨一樣肆虐起來。
“唳——”
“啊——”
“轟——”
不斷有妖鳥從空中落下,也有修行者發出慘叫,從空中墜落,時不時還有燃燒著的木鳶變成殘骸,砸到山下爆發出巨響。往日普通人眼中多么強大的角色,在戰爭之中都若紙片一樣的脆弱。
換上了一身重鎧的炎行王尊,神武不屈地踏上了一只木鳶,如一尊天上而來的神將,飛向魔鵬墜落的方向。
最為震撼的戰斗,在下方頃刻爆發開來,轟轟轟的對撞聲,還有熾熱的火焰以及藍色冰霜,連綿山谷!
天空之中不斷劃過的火光以及耳畔連綿不絕的響起或人或妖的慘叫,還有若雨點一樣打下的或紅或別樣妖異色彩的鮮血,讓唐紙的身體里血液變得滾燙,臉色一片赤紅,耳朵一片嗡鳴,聽到的一切都變得模糊,好像周圍的一切聲音都是從夢中傳來一般。
無數的死亡之氣似乎從自己的背上飛過,讓人覺得他稍微抬高一點腦袋便會死于非命的感覺。
唐紙本能地一點點側開頭望著天空,便被一只只碩大的飛翔的殘破木鳶以及帶著轟鳴穿梭的箭矢和火球而晃痛雙眼。
身在山巔,血霧已經像是清晨遮蔽群山一樣的霧靄已經徹底遮蔽了山下的視線,讓他仿佛置身于清晨的山霧之中。火光照耀的血色塵霧里面不時有妖鳥從中飛出,同樣也有冒著濃煙傷痕累累的木鳶。
岳峰鄉則在戰爭的迷霧中不見了蹤影。
唐紙的雙瞳中,掛上了淚花。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真正意義上戰爭的場面,唐紙還是震撼得雙耳一片嗡鳴,但不是因為戰爭本身,而是因為,戰爭爆發在了岳峰鄉,被挾持的自己還有岳峰鄉的鄉親們,成為了被拋棄的對象。
“嬸嬸…叔叔…大爺…”
身受重傷的黃燭清沒有炎行王尊這么好運,能得到寶丹療傷,傷勢雖重,只能發揮出三成實力,他沒有選擇將繼續療傷,而是來到了北山前方。
他筆直的身軀站到了月伊兒的身側,躬身行禮。
“拜見公主殿下!”
月伊兒心急如焚地望著這面戰場,濃煙還有戰斗的余波已經撕裂了視線,岳峰鄉都喪失了蹤影,她無法知道那些百姓的命運如何,只能嘶吼道:“去救那些百姓!”
黃燭清并未回頭看向小鎮的方向,而是對著月公主微微頷首,然后對后方幾位蓄勢待發的修行者下達了命令。
“陛下心憂公主安危,護送公主到后方安全地帶!保護公主!”
“是!”
幾位修行者當即領命沖了前來,帶著月伊兒朝著后方掠去。
“你們不用保護我!你們去救下方的百姓!”
月伊兒的嘶喊沒有意義,他們仍然將她送到了驅妖護法的身前,此時一位位修行者都已經沖入了天空的戰場,驅妖護法還在山頭。
“殿下,圣上找您找得很辛苦。”驅妖護法看著月伊兒,面色平靜。
此時一架飛鳶帶著一位修行者轟然墜毀,飛鳶帶著紅色的火尾和慘叫聲從北山邊緣墜落,然后便是震耳的爆炸聲和爆炸火光。
月伊兒神色凄厲地看著老人。
“護法!營救那些村民啊!他們是無辜的!”
驅妖護法沒有回應,神色依然淡漠,他對著月伊兒深處了手,隔空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這位心急如焚的公主殿下,便陷入了昏睡之中。
“殿下,這些日子來辛苦了,您現在可以好好休息了。”
天空中的大戰仿佛和老人全然無關,他步伐平穩地躍下飛鳶,緩步走到了唐紙的身旁,目光深沉地望著坐在地上的少年,道:“公主殿下為什么會跟你在一起,這些時間發生了什么?”
在傷痛,也在錯愕中恍然無神的唐紙,滿眼通紅地趴在地上,沒有回應。
火光與鮮血濺滿了天空,血腥慘烈的戰斗打得這片黑夜似乎都變成了赤紅之色。
黃燭清瞧見護法過來,對著護法點了點頭,然后拔出了手中的劍,對兩位修行者叮囑道:“保護好護法和公主。”
“妖族受死!”
說完,身形一踏,飛上了一只前沖而來的木鳶,而后踏著木鳶沖向了那兩只正在空中大殺四方的雙頭鴦鷹王!
一只化為人形的鳥妖渾身燃燒著火焰墜落下來,砸在了唐紙身側不過五米的地方,一對黑色的翅膀瞬間便在火焰中變成了骨架,三大神宗之一的炎天宗,火系神術全方位爆發,恐怖的火海在空中形成,緊跟無數朵火蓮花在空中盛開,大量的鳥妖慘叫聲中化為雨點墜落。
唐紙的眼神有些模糊,他緩緩轉過腦袋,望著站在自己身側的又一位護法。
驅魔、驅妖…為什么自己認識的兩位護法,似乎都站在自己的對立面?
驅妖護法感受到了唐紙的目光,微微落下視線,望著對方。
“你有幾成的把握,救下我們?”
唐紙的聲音有些虛弱無力,但不是因為真正的虛弱,而是因為事態完全進入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局面,而產生的疲憊。
“我有十成的把握確定,龍源決不能被魔鵬所帶走。”
驅妖護法平靜的冰冷回答里攜帶著他的體溫,在空中赤熱火海的照耀下,更本應有些發燙,但在唐紙聽起來,卻覺得是無限的冰冷。
唐紙苦笑了一聲。
果然。
這位護法大人,沒有多少把握這的決定能夠讓自己和月伊兒得救,只是他覺得,他絕對不可能選擇讓魔鵬帶走龍源,所以才放手一搏。
他更是從來沒有考慮過,下方百姓的生死。
“一將功成萬骨枯,為了江山社稷,為了數十億生靈,我們必須做出某些必要的選擇。”
猜到了唐紙的心情和想法,所以他不留情面地一語說出了他作為驅妖護法,面對這個問題時,所做出抉擇的原因。
唐紙苦澀地笑了起來。
“王朝里有一個很知名的哲學題,你或許聽說過,那就是蟒車變軌問題。一輛蟒車行駛在軌道上,軌道前方捆綁著九個人,不出意外,蟒車就會一直前行,將他們碾壓成肉泥。而另一個軌道上,也捆綁著另一個人。你面對這個情況,可以改變蟒車行駛的軌道,來讓蟒車撞死那一個人,拯救另外九個,也可以選擇讓蟒車按照既定計劃,撞死九個人,而活下那一個,你該做出什么樣的選擇?”
驅妖護法滄桑而平靜的目光注視著唐紙。
“這也是前任驅妖護法,也就是我師父給我的考題,二十三歲我和師弟二人,必須做出決斷。”
“我和師弟都覺得師父這個考驗太殘忍,但是師父仍然沒給任何情面的發動了考驗,而我搶先一步做出了決定。”
驅妖護法輕聲地笑了笑。
“我選擇犧牲那一個人。”
“所以最終,我成為了驅妖護法。”
“唐紙,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什么好人,但是這個世界上,需要有人,來扮演我這個角色的人,因為我這個角色的存在,這個世界的某些秩序,才得以最好的維持。”
驅妖護法的身影在這片蕭瑟的戰場之中,恍惚之間,有如神邸。
“我不喜歡天竺佛國的那句話,但理所應當,你可以恨我一輩子,但我不入地獄,誰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