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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有人慈悲為懷

  唐紙爬到了第十四樓。

  白色的墻壁,瓷磚地板,大量的裝裱圖畫點綴,這棟比起他居住的地方要精美出無數倍的樓宇對他來說,卻是他最后的墓地。

  所有的門扉都緊閉著,外面還有鎮安司的提醒聲,讓所有居民保持鎮定,不要打開房門,所以當唐紙從一扇扇緊閉的門扉前經過的時候,他也能夠聽到厚重的防盜門后人們慌亂的聲音。

  不知不覺就爬到了第十四樓和十五樓之間的過道,過道窗被雨珠打得啪嗒作響,積淀了不少灰塵的窗戶被洗得一干二凈,夏夜里也因為這場雨而有了一定的涼意。

  唐紙望著樓外天空還有地上的人馬,大雨當中的他們絲毫沒有被雨水所影響。

  如此龐大的王朝,隨意動動手指頭就能碾死他這樣的小角色。

  恍惚之間,樓下與樓上很快響起來了密密麻麻的腳步之聲。

  樓道云梯被鎮安司的司員們所守衛住,唐紙要是乘坐云梯下樓,立馬便會被抓住,而現在的狀況下,他被擒拿,已經只是時間問題。

  沒有想到,這里有這么多樓,他們居然能夠立馬知道自己躲進哪一棟,就連預期之中多一點的殘喘,都不能給自己么?

  唐紙體內的那股奇妙的力量不斷地消失,身軀雖然完好無損,但是疲憊感還有精神上的損傷卻在迅速地蔓延透他的全身,他有些狼狽地靠在了樓梯的潔白平滑的墻壁,靜靜地看著拍打在窗上的雨滴。

  第一次經歷如此可怕的事件,第一次成為這么可怕事件的主角,唐紙的心茫茫一片,就和這場夏雨一樣,只能不斷地下墜,風雨飄搖,無法掌控命運。

  唐紙重重地吐了口氣,心中慢慢只有坦然。

  自己本來也是將死之人,現在靈死病又惡化了幾分,剩下的時間又再次縮短,那么自己被捕與否,意義也沒有多么的大,只是覺得惋惜,惋惜自己沒有救下小吱,惋惜自己,不能再陪唐糖一些日子。

  樓下的腳步密密疾疾,樓上的腳步要淡然許多,地階強者加上數十位巡檢司的存在,只憑借他們,都已經夠讓大叔都頭疼了吧?

  大叔,對不起,白費了你的栽培。

  姬阿姨對不起,我沒聽你的話,沒有早點回家。

  鼠王爺爺對不起,小吱死了…

  唐糖,哥哥沒辦法再看你長大了。

  不過十六歲的少年,眼睛里,淚花閃爍,冰冷的夏夜,上下同時響起來的腳步聲,在將他驅趕向最后的懸崖。

  唐紙閉上了雙眼,像是一條砧板上的魚,等待死亡降臨。

  “我以前看過一本,那里面的男主角,年輕時候目中無人,自視甚高,在一個名叫萬渝城的城市里興風作浪,每一次都能逃出生天,當然,后來他為他的年輕氣盛也付出了代價。

  后來,故事里面的皇帝通緝他,他卻依然安然無恙,活到了故事的最后,并且從所謂的滅世主轉變為救世主。

  我一直在想,像那樣的主人翁,才應該是敢犯下今夜事件的人物,卻沒想到,怎么還是一個還在流淚的小家伙?這落差,著實太大。”

  一位頭頂亂發,衣衫襤褸的男人緩緩走下樓梯,站在樓道上,居高臨下的望著還用毛巾蒙著臉的唐紙。

  而在這位衣衫襤褸的男人旁邊,還跟著一位身穿紅袍的少年,少年背上背著一柄長劍,那張面龐,在今天,哦不,昨天下午的那場天下第一大賽里,唐紙以及諸多人都有見到。

  “馬…馬河圓?”唐紙驚訝。

  “嗯?是你?!”再次聽到熟悉的聲音,馬河圓也詫異地瞪大了眼睛,下午的時候沒有辨別出來,但是此刻再聽到,他總算是捕捉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

  男人好奇地看了一眼馬河圓,問道:“怎么,你們認識?”

  “師父,這就是那天給我錢買包子那個小子。”馬河圓急忙解釋完,就疾步下樓跑到了唐紙的旁邊,俯下身仔細打量著他的眼睛,而后不禮貌地將他的面巾扯下,更為驚訝的道:“我去,還真是你?!”

  唐紙慌張道:“你們怎么在這里?”

  “我師父看到皇都大軍在追殺一人,師父說他過來看看,所以我們就過來了。師父還說你一定會跑到這個社區,一定會上這層樓,所以我們就在這里等著,我當然是相信師父,但是萬萬沒想到啊,這個人居然是你?!”

  馬河圓下巴幾乎都要掉到地上,千想萬想,也萬萬沒有想到,今天晚上這出大戲的主角是唐紙,下午時戴著面具質疑林劍云的那個男人,也是唐紙!

  “你也太猛了吧!我還以為你就是個普通的小修行者,怎么這么猛啊你?!”馬河圓兩手抓住唐紙的肩膀,一點不像是看到罪犯該有的樣子,更像是看到了光芒萬丈的英雄,“嗨呀,我馬河圓慧眼識英雄,居然碰到了你這么猛的貨色。”

  “你先冷靜一點。”唐紙咬著嘴唇說道,馬河圓這才慢慢放開了手,樓上樓下的腳步聲都在逐漸地接近,他的心情也越發的沉重緊張。

  “你們快點走,這里很危險,他們要抓我,我不想連累你們。”

  男人笑了笑,一雙比起大叔還要臟的腳上連鞋都沒有,光腳踩著樓梯緩步而下,這張看起來又幾分油膩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擔憂,只有泰山崩于前都不變色的平靜。

  “沒人能夠連累我。”

  馬河圓得意地笑了笑,道:“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師父。”

  唐紙道:“你們出現在這里是因為我?”

  “嗯。”馬河圓重重地點頭,大拇指點了點自己道,“沒錯,因為你,你小子可真有面兒的,我師父一般都不動身。”

  唐紙來不及追問些什么,愕然之間看到,在男人的背后,一位赤手空拳的魁梧男子,已經仿佛是戰神一般出現。

  短促的傾斜樓梯上,眨眼,便是四人置身此間。

  張叔牙背在背后的手,緩緩交叉在了胸前,他的胸甲上有太陽的圖紋,顯然,除了天帝之外,作為尊神國教的驅魔將之一,此人還是日神赤公的信徒。

  這位大將凝望著黑暗的過道里下方的三道身影,看見唐紙的時候有些驚訝,第一時間的反應是是不是自己們搞錯了,護法興師動眾要拿下的人,居然只是個小孩子?

  但是他知道不可能錯,國師說是這里,那么自己的追尋就不會有任何的意外。

  心神一定之后,視線又落在了距離自己最近的亂發男人身上。

  他略有些警惕,因為他看不透面前人,感受不到對方身上半點的氣息,以他張叔牙的境界來看,只有兩種可能,要么對方是普通到了塵埃中的人,要么,他就是遠凌駕于自己之上的超級強者。

  他更傾向于前一個答案,因為若是有異常情況,驅魔護法大人會給出提示,可護法對于此次行動沒有任何其余的表態,只告訴自己嫌犯在這棟樓,那就證明,此次行動不會有任何意外。

  “這里是皇都,不是作亂的地方,無論你是什么人,立馬讓開,不要妨礙本將緝拿罪犯。”

  威嚴而冷漠的告誡聲后,張叔牙開始下樓。

  他腳上的重靴踩到地面,一層如水的震動便在樓道上擴散開來,整個空間都有些扭曲,如同真的有一層水浪出現在來這里。這等手法,便是對面前這位男子最好的提醒。

  然而當他走到這位男子身邊的時候,他忽然感受到一股莫大的威脅,而他低頭便看到,此人的兩只手不知在什么時候在身前合十,臉上,更有默默的虔誠之色。

  而在他的后背又有一雙通體散發金光,仿佛乃是由黃金所鑄造成的手,不知在什么時候生長出來,其中一只,已經拍在了他的胸口。

  唐紙的眉頭不禁詫異地挑了起來,他看到時間似乎在此刻停止,窗外下墜的雨水全都凝固在了半空,馬河圓的身軀也僵硬在了自己的身前,樓下還在呈現包夾之勢向上沖鋒的腳步聲暫時消失在了耳邊…

  他所能聽到的,只有一聲聲他無法理解的,晦澀且輕微的嗡嗡禪音。

  時間已經停止,可是這位亂發男子的嘴唇,還在不斷地翕張,所有的禪音化成了一個個復雜的金色字符,從他的口中吐出,氣泡一樣在此間飛舞,把雪白色的墻壁照耀得一片金閃。

  而他的周遭,一圈圈沉重的金黃色光暈不斷地往外擴散。

  唐紙的腦海之中一個巨大的金黃字體炸裂而出。

  佛?!

  地階強者張叔牙的臉色頃刻之間一片蒼白,強悍的戰師之軀根本抗衡不了這等力量,鮮血在下個剎那狂噴而出,而他的身軀則在一剎那之間便被這金光所籠罩,一圈圈光紋不斷地擴散開來,讓他的身體也似乎變得虛幻。

  時間在他這口鮮血噴吐出來之后繼續加倍流逝。

  這位超級強者本能地去運轉體內的戰氣,想要消解這股不屬于漢唐王朝的力量,然而聲嘶力竭之間卻發現,所有的經脈卻都被一股異常的力量所堵塞,無法提出力量,更沒辦法做出半分的反抗,身體便轟然倒飛而出。

  在一戶戶人家的驚呼聲中,身軀撞碎了樓道又撞碎了一層層墻壁,最終撞破一家客廳的玻璃窗,從這十多層高樓之中飛出!

  把連綿的雨幕都撞出一片破碎。

  也讓外面正在等待最終捷報的所有人,紛紛駭然一驚。

  “什么?!”

  空中的眾人沒有任何一位反應過來,眼睜睜地張叔牙的身軀已經好像是一顆隕石一樣接著倒飛,貫穿了半空,再砸入了對面那棟高樓之中,只見滾滾濃塵從內里噴發出來,把今夜的追捕,推送到另一個無人想象到的境況。

  僧侶?此地竟然有高僧?!

  空中無人撐傘,雨水打濕了他們每一個人的臉龐,但是他們自己清楚,除了雨水之外,還有冷汗。

  樓內,樓下的鎮安司司員們已經追殺了上來。

  披頭散發的邋遢男人神色都沒有變化,重重地一扭腳,滿是老繭的腳底在這冰涼的樓道地面的摩擦中變形,而后一道足足數米之粗的金光陡然從他的腳底爆射而出!同時還帶著一聲似乎一尊巨佛在嘆息的聲音。

  下方的樓道在一瞬之間便被金光所籠罩,而一位位強大的司員也被金光所包裹,濃郁的金色光芒貫穿了數個樓層!

  唐紙全部的視線,也被這金光所占據。

  站在暴雨澆打的公路之上,看到一股股金光從樓道的窗戶中透射出來,鐘炎的面色驀然變得蒼白。

  仲誼更是裂開了嘴唇,雨滴嘩啦啦地跳入他的嘴中。

  鐘炎掙著沙啞的喉嚨在這猛然間也變得更為密集的暴雨中嘶吼道:“調集更多的強者過來!快!通知司首,通知元帥!通知幾位王尊!”

  金光維持了兩三秒有余,等到光芒完全消散,唐紙才這才看到,有五六層樓的樓道就像是蒸發了一樣,完全消失不見,那些在樓道上重逢的司員們,也仿佛從來就不曾存在過一般。

  “阿彌陀佛。”亂發男人微微垂首,腦袋上的假發,便從頭頂掉落,露出那锃亮的光頭,以及上面的八顆黑暗下依然矚目的燃頂。

  和尚緩緩下樓,站到了唐紙的邊緣,望著外面雨滴。

  唐紙神情錯愕地撐著墻壁站起身來,看著那巨大的窟窿,還有下方已然消失的樓梯和諸位追殺自己的強者,直到此刻,他都沒有搞明白,現在到底是什么狀況。

  “您…”

  “我師父在幫你。”馬河圓說道。

  唐紙舔了舔嘴唇,呼吸變得不受控制,道:“…為什么要幫我?”

  “幫你就是幫你,你現在都什么情況了?我師父幫你逃出一劫,你還有這么多問題?”馬河圓沒好氣地拍了拍唐紙的肩膀,“我就問你一個問題,想不想接著活著?”

  我當然想繼續活下去,但是,繼續活下去需要代價,無緣無故的幫助,自己也需要浮出代價。

  唐紙從來不相信,世界上有餡餅從天而降,所以,他沒有說話。

  和尚輕輕笑了笑,道:“我幫你,是因為我佛慈悲。”

  這次輪到馬河圓怔住。

  和尚絲毫不覺得現在的處境危險,似乎外面根本沒有什么大軍,更沒有即將趕來的巔峰強者,只有貴如油的雨絲。

  撓了撓有些瘙癢的頭皮,默默地攤開了手掌,掌紋深刻的手掌上有一個佛門的“卍”字標志,在唐紙注視之中道:“我幫你,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代價,也不需要你記住我恩情,我只有一個要求,你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幫助過你。”

  唐紙仍然沒有回話,少年只是蹙緊了眉頭。

  和尚不禁笑了笑,一臉的笑紋,臉若菊花,道:“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你也太弱小,沒有和我討價還價的資格。

  所以,我幫你,由不得你。”

  說完,他的手掌豁然拍在了唐紙的顱頂。

  唐紙只感到一股圣潔的力量,豁然入體。</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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