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時候王川親自送來了晚餐,有清淮醋魚、陵州甜糕、醉鬼花生和倚翠仙草。韓凝姬從沒有想過自己能和倚翠樓主同桌而食,更想不到的是,同樣同桌而食的,是倚翠樓里曾經誰都能呼來喝去、還需要自己照拂的小雜役,而這個小雜役,如今是樓主之主。
這一頓晚飯她吃得如同嚼蠟。樓主特地帶來了“仙子喜”,她都沒有喝上兩口。直到晚飯之后,樓主另安排羅錚和那被叫做“曾閻羅”的老者去了另外的住處,韓凝姬才松了口氣。
“鎮武司…”
窗外月明如晝,入目的圓盤里恍惚間可以看見幾個人影略過,不知是哪幾位神通者在施展神通。韓凝姬倚欄而坐,輕聲呢喃,一時間說不清自己心中思緒。
“龍大小姐和洪峰之弟洪軒新死,陵州城怕是要亂上幾日。這幾日城門只怕也不會開,各處城墻還會有神通者把守,不好出去。向陽巷巴家舊宅里又有獸靈門的內門弟子死了,只怕城內封禁和搜查,更是要嚴上加嚴,外出在街上,都需要小心。司衛、曾閻羅,請小心些個。”
王川引著羅錚和曾老兒去了新的住處,同時講解了一遍眼下的形勢。一路上的人都已經被王川屏退,他們過去,并沒有人看見。
樓主大人給羅錚和曾老兒安排的住處并不遠,在倚翠樓里最奢華的地界,左邊右邊都住著樓里的頭牌,有神通者來,只怕都被左右兩邊吸引了去,注意力就不會在羅錚和曾老兒這邊停留。
羅錚眼瞧七色彩綢橫掛門梁,將一處處屋子串聯起來,散發出旖旎紅光的燈籠在寂靜的夜晚中紋絲不動,輕聲一笑。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被倚翠樓主請到這樣的屋子里。只可惜,沒有姐兒作陪。
王樓主道:“這房原本是留楊芷姬的,但后來我在清淮江上開了桃花舫,楊芷姬搬去了清淮江上,這里只用來休息,太過浪費,我便沒有給她,空了下來。讓她白天里休息,還在原來住處。如今司衛和曾閻羅暫住這里,不會有人發現。”
羅錚心中暗嘆。王川果然對他的所作所為沒有多少避諱,根本不介意自己會不會在意他拿桃花郎君之死賺錢、還讓自己在桃花舫上當小廝的事。
對于王川王樓主來說,稱自己一聲司衛,請求加入自己麾下,只怕不過是一場交易——他可以幫自己悄悄去做事,而自己,則提供給他一個鎮武司成員的身份,讓他避免有朝一日被鎮武司鎮壓。
曾老兒問:“何時能送主公出城?”
王川道:“這也正是我在考慮的。按照現在的形勢,陵州城放松把守,怕是要等很久。但讓司衛一直躲在這里,去不了長安復命,又不是個事。我們須得商議一個法子,好出城去。”
“有什么好辦法?”
曾老兒問。
王川道:“我也在想。”
今夜的夜風大得驚人,哪怕是在倚翠樓的房間里,都能聽到呼嘯的風聲。白日里喧囂的神通者這時候都仿佛沒了影子,唯一有響動的,就是淮河上樓船里船帆隨風狂擺、以及兵士們相互傳令、說話。
羅錚心中一動,說道:“陵州城城墻高大,環立四面八方,如今又有神通者把守,我不好出去。唯有一處——淮河出城,匯入清淮江的水道,我或許能找到些機會。”
然而王川卻搖了搖頭,說道:“司衛想錯了。淮河上如今可是有洪峰把守的。那洪峰是八荒宗外門弟子,一桿八荒神槍用得出神入化,還是個意志堅韌的狠茬子。當年他為狩西北妖蠻,在妖蠻腹地埋伏了半年之久,成功將一個妖蠻首領斬殺了。郡守正是看中他這一點,才把他從西涼調到了這里,做了個樓船中郎將。如今可是他兄弟死了,他能為洪軒從八荒宗苦求一桿八荒槊,可見他和兄弟的感情。我看如今讓他在淮河上守半輩子,他都沒有問題。司衛想從淮河出去,還不如闖城門。”
“晦氣!有這本事,不在西涼對付妖蠻,來這里添什么亂!”
曾老兒氣得吹胡子瞪眼。
羅錚卻笑了起來,道:“能對付妖蠻,不見得能能對付這里?妖蠻之地,荒涼無人,能讓他隨心堅守埋伏。但這里卻不一樣。他能不能堅守下去,不轉移注意力,還得看旁人配不配合他。”
王川微微睜了下眼睛,心中驚訝,卻沒有說話。
曾老兒道:“有什么不一樣?”
羅錚道:“如今陵州城亂起,不是因為他兄弟一人而亂。向陽巷死了個獸靈門的外門弟子,就吸引了那么多神通者去。若是淮河里突然有了什么事,神通者蜂擁而至,亂成一片,由不得他不受影響。”
王川瞇起了眼睛,依舊不說話。
羅錚一直在注意王川。這位倚翠樓主擅長明哲保身,自然不會全力相助,只盼他不會暗中下手腳,出賣自己。不過現在看來,他還沒有這樣的意思。
而曾老兒似乎接受了一點羅錚的想法,冷哼一聲,說:“你說的是個理。但如今到處都是神通者,你要淮河上怎么亂?讓我們去光天化日地砍人,好引開洪峰的注意力,讓你跑出城?別打這主意,老兒我還要留性命查前主公身死之事呢!”
羅錚也冷哼一聲,說:“說你是摳門老兒,你不但摳門惜命,連你的腦仁也摳。誰讓你去砍人了?你忘了在向陽巷巴家舊宅里留了個什么玩意兒了嗎?”
“什么玩意兒?酬云釀?”
曾老兒和羅錚拌嘴道,說著說著,卻忽然雙眼睜大,擊桌道,“你怎么不早說,我去去就來!”
說時卷了一股風,“刷”地出去。
羅錚急叫道:“等等,巴家舊宅那么多神通者,你這時候去…”然而話到半中,羅錚就閉上了嘴。
曾老兒跑得飛快,羅錚話沒說完,曾老兒已從屋子里消失。
王川不由失笑,道:“曾閻羅倒是個急性子。司衛不用擔心,曾閻羅神通高強,他敢去,必然就有把握。”
“但愿如此。”
羅錚悶了口“仙子喜”,說道。
王川給羅錚斟滿了酒,說:“司衛,我看你不像鎮武三十六的王司衛,倒像是諸葛司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