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錚微微軒眉,讓曾老兒這么誠心實意地叫一句主公,可真不容易——哪怕只是表面上的真心實意。
他聽得出來,這位倚翠樓主王川,同樣不是真心實意。
曾老兒最起碼還真心實意地跟著舊鎮武三十六王釗和王釗義子李瀟混,王釗和李瀟死后,還按照李瀟遺志,引導羅錚修煉鎮武三十六神通,繼承鎮武三十六傳承。
而王川,與其說是想加入鎮武三十六麾下,更像是以這個時機這種方式加入鎮武三十六,來尋找一場投機。
或者更可以說,是尋找左右逢源的機會。
就算六十年前,王川也不過是做一個身份隱藏的暗樁,鎮武司身份不為人知,想必也是有這樣的圖謀。
從王川進來和曾老兒交流開始,羅錚就一直觀察著這位倚翠樓樓主。聽說話,揣摩心理,羅錚一點一點把王川的心思揣摩了個八九不離十——
身為神通者,卻暗地里是鎮武司成員,這樣一來,只要他能保持自己的用處,神通者就不會與他為敵,鎮武司也不會把鎮壓的矛頭指在他身上。
于是盡快找到歸屬,又能隱瞞身份,成為了王樓主最迫切的需求。
于是王樓主才不挑剔,能夠接受從鎮武八跳槽到鎮武三十六麾下。
不然的話,王川豈會獨自一人暴露在他們面前而不去像龍家告密,又豈會如此輕而易舉地答應殺掉楊芷姬三人?
當然,也不排除王樓主就是單純對鎮武司愛得深沉,一心一意想要重回鎮武司,所說的話每一字每一句都情真意切。但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羅錚也做不到在這樣危險的境地里把一個人想得這么簡單。
“王樓主請起。以后江淮一代神通者的情況消息,就全仰仗王樓主了。”
羅錚最終做下了決定。這是對他來說最好的選擇,一來可以增加一個助力,二來可以避免王樓主惱羞成怒,轉投神通者陣營,把自己行蹤暴露出去。
“多謝司衛。”
王樓主神色間看不出悲喜,深深一躬,站起身來,建議道,“如今鎮武司還未重立完成,司衛有什么事要辦,還請今早來辦。他日鎮武司重立,法度重開,司衛當不能像今日這么肆意妄為、針對凡人了。”
羅錚微微一怔,想起剛剛王川動手前,說的“鎮武司未立,人間如地獄來”。他不由苦笑一聲,道:“我并沒有針對凡人之意,只是那三人與我有嫌隙,又心懷狹小,我如今身在漩渦,不心狠小心,如何安穩?”
王樓主道:“司衛說的是。等他日鎮武司重開,張揚鎮世,就不需要如此小心翼翼了。”
羅錚腦子里隨著人門對鎮武司的描述,一點一點重構六十年前那個衙門的模樣,如今聽王川一說,不由心生向往,當年那個衙門,是有多么張揚跋扈,令人畏懼啊!
王川沒有久留,稍坐了一陣,就起身離開。走時囑咐韓凝姬這段時間老老實實呆在屋里別亂跑,又帶走了楊芷姬、洛云姬和王笑姬的尸體。
王川話說得客氣,韓凝姬卻半點也感覺不到。她很清楚這其實是一種威脅,如果不按王樓主的話去做,她的后果可想而知。
她沒有質疑帶羅錚回來避難是對是錯,只是覺得自己終究和羅錚徹底成了兩個世界的人了。現在楊芷姬她們一死,十二桃花釵都分崩離析了,她更加成了孤獨一個人了。
她站在自己的屋子里,卻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她甚至有些期盼羅錚趕快發話了,哪怕像個來樓里逍遙的尊客一樣,讓她彈一曲也行。
大量神通者被吸引去向陽巷后,淮河兩岸變得安靜了一些。倚翠樓里只能聽見淮河上樓船軍風帆獵獵作響的聲音,在這種時候顯得分外肅殺。
“別站著了,好好歇歇吧。”
羅錚終于說道。他忽然覺得自己在這里似乎太打擾韓凝姬了。然而這時他和曾老兒有無處可去。
他請韓凝姬坐下,韓凝姬松了口氣,坐了下來。但我三人不言不語,氣氛卻有些尷尬。
“摳門老兒,你說王樓主會把楊芷姬她們沉進淮河嗎?”
羅錚那個舊上海灘故事里總是承擔著重要作用的黃浦江,不由隨口一問,以緩和氣氛。
曾老兒瞥了羅錚一眼,道:“王樓主不是傻子。”
羅錚眼角一抽,總覺得曾老兒是在指桑罵槐。
韓凝姬坐到了角落里,像是沒有聽羅錚和曾老兒的話,呆呆的魂不守舍。
羅錚看在眼里,無可奈何。或許等自己離開,韓凝姬會逐漸好起來吧。
“不知當年鎮武三十六王釗司衛,手下有多少人?”
既然玩笑開不得,羅錚就好奇向曾老兒問起了這個問題。
曾老兒陷入了回憶,道:“當年鎮武司風光無限,主公麾下,門客有二,下屬數十,懾服于主公武力之下的嘍啰不知凡幾。”
“鎮武司不是舉世皆敵嗎?”
羅錚有些糊涂。舉世皆敵怎么蹦出這么多幫手來?
曾老兒“嘿嘿”一笑,笑聲里多是不屑:“神通者里多有蠅營狗茍之輩,如王川這樣的,又有只是被主公武力鎮服的,懾于武力,不得不屈服。除了門客二人,下屬幾人,有幾個可信?蒼穹之下滿眼望去,盡是可殺可捕的敵人。就連江淮龍家,當初也是主公的狗腿子。”
羅錚微微一訝。
江淮龍家?!
那這么說來,王釗當年卸去司衛之職,是被惡狗背叛,反咬一口?
曾老兒嘆息一聲,道:“也是龍源清罪有應得。他若不去暗算主公,謀取鎮武三十六扳指,也不會落得六十年暗傷難愈的下場,被我抓來,被你斬殺。只可惜我等了六十年才找到機會,讓他茍活了這么久。”
羅錚心生搖曳。
王瘋子身死,鎮武三十六殘缺扳指被奪,龍家家主龍源清重傷六十年未愈。
那是怎樣一場血雨腥風?
鎮武司舉世皆敵,到底是怎樣的兇險?
不過再怎樣兇險,自己也已經避無可避。迎難而上,舉世皆敵,會是怎樣一場刺激的人生?
“手下我該怎么招,鎮武司管分配嗎?”
羅錚問。
“當然是靠你自己。”
曾老兒道,“自己去打,去征服,去收攬。”
“哦。”
羅錚點點頭,沒有說話。
自己是否需要琢磨琢磨,怎樣虎軀一震,才能將人鎮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