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瞧幾位爺夜來投宿,風塵滾滾,似已曉行夜馳了多日。
老可觀爾等一臉倦容,便想著讓大伙兒歇息好了再探去從。”
掌柜面頰刻滿歉意,話鋒陡然一轉,又巧妙繞回到葉念安身上。
“真沒想到,身在異鄉還能受此悉心照料,真乃葉某福氣!小可就替各位道謝掌柜了!”
葉念安說罷,舉起雙臂向灰衣掌柜重重施了一禮。復又噙著一腔誠意,淡淡說道。
“我等一行始于成都府,至此已輾轉經過梓州、瀘州等大小州縣。
欲繼續東行,去往夔州拜會一位故友。
喛!只一心趕路,想待出了城關再尋客店。
誰承想,山境回環,岔道錯綜,加之地域不熟,幾個彎轉之后,便迷了方向。
也未知途中可曾錯過下山捷徑,只曉得待我等摸至山腳,天盡落黑。
全憑著頭頂朦朦星月,才尋見掌柜的這個落腳處。”
“原來如此!”掌柜捋著顎下白須若有所思,面兒上愁容一點一點兒的聚攏,凝成一團濃稠。
“諸位興許不知,此地已是赤水河與長江交匯的三角地帶,渡過江岸,便是連接川渝黔的三峽腹地合江縣。
這臨江驛縣,夾東西兩川,抵盆地邊緣,地勢南高北低。
東南、西南兩部多為中低山地,中部平壩,西北丘陵。
境內百川匯流,千峰競秀。橫穿此縣一直往東,便可東出離川,通往中原。
只不過,川峽東線平行嶺谷,迂回曲折,路途艱險。此程頗費腳力,卻又是川東黔北必經的交通要塞。
整條驛徑沿河筑路,橫嶺越埡,非但水陸兼備,還聯通了與外部商賈往來、官文貨運的公私兩道。
別看老可這家臨江客店不甚起眼,室內一應陳設稍顯破舊,但幾進樓院還算敞亮通透,桌椅板凳整潔干凈。
最緊要的,這條羊腸驛徑是川峽四路水陸所陬、貨殖所萃之樞衢,也是東出北上的必取之道。
要說幾位爺來得忒巧,老可這家客店每月分作兩程。上半月開張營業,下半月進糧補貨,加之上坡下行耗費腳程,正湊整月。
老可前日才下山采辦補齊了各色什物,運進客店…”
“哎呦,掌柜的,您甭掰扯這些旁的了,利索指一道兒,讓咱快些離開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吧!”
阿春吮著白粥,眼皮都沒抬一下,直接中止了掌柜沒完的長話。
“哦哦…這依著往日,當行航道水路。
舟取水路出川,行不消七日,可抵諸位要去的夔州城界…”
“水路七日?”
叭的一記脆響,呼楞鐵猛然拍下筷箸,瞪眼望著掌柜,面兒上已現出幾分掩飾不住的焦灼。
正圍桌低頭進食的幾個,忽而又吃一聲驚喝,手中瓷碗險些滑落。
悶悶間偷偷斜眼瞥去,全將疑惑停在了鐵塔漢急促喘息的圓臉盤子上。
葉念安深遂的目光在呼楞鐵身上停了一會兒,似是瞧出了他從眼底流出的不安。
鐵塔漢一怔,忙心虛的避開視線,尷尬拾起桌上筷箸,自將話停了下來。
雙兒許是方才在后院就覺得餓了,勺子才遞到唇邊,小家伙就已張圓了嘴巴,滿足地吞進口中。
龍小青看起來像是在認真喂食娃娃,耳中聽進的字句卻是一字沒拉。
心下對呼楞鐵突然的揠旗息鼓覺得有絲好笑,嘴角不自覺間揚起半道弧線。
“諸位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作不知道?”龍小青素來高冷,鮮少與人搭話,冷不丁冒出一句,噌地一下又是一波詫異。
“老朽四海漂泊,半生闖蕩。八荒六合,疆土之大,難免存有差異。
北方水少、河流少,多數北人不習水性。
呼楞鐵將軍久居北邊,聽聞水路行舟日程稍長,一時情急脫口而出,斷無半點沖撞之意。還請諸位多多包涵!”
姜鶴到底年歲偏長,一嚼話頭便已嘗出了滋味,立時為呼楞鐵方才的情急之舉打起圓場。
“我…呼楞鐵…素不習水,也坐不慣船。”
鐵塔漢見姜鶴解圍,有心感謝。可轉念又覺自己不諳水性這事當眾出了丑,心里總有些不痛快,接話語氣也難免柔和不起來。手機\端一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自古有云:山性使人塞,水性使人通。
客官莫急,眼前正值盛夏多雨,山溪水漲,人不得通行,須得棄舟另辟度山越嶺、攀援過巖之蹊徑。”
聽至此處,呼楞鐵方才還郁悶的面皮瞬間打開,深黑眸子閃出一道亮光。
“…從老林旁走,極為幽險。少不得一番行旅之苦哇!
近段時日,打這沿江驛道過的旅人漸行漸止,好端端一個閭閻撲地,商賈云屯的舟楫集市,連番雨勢水量斗增。
驛徑渡口離長江不足半里,又受漢水上游山洪大至,形成諸多亂流旋渦。
幾江相匯于此,饒是善于操舟,深諳水性,遇上這般驚濤洪浪,也會隨之起伏盡失平衡,沉落水底必死無疑。
渡船梢公撐篙搖櫓難度陡增,皆不敢輕舉妄動冒險逆行。”
“那么說,只能走陸路,沒得選嘍?”
姜春撐著腮幫子,一副了無生趣的姿態。
灰衣掌柜說至半道又被阿春插嘴打斷,葉念安倏地拉長了臉,甩去一道眼白。
阿春斂起嬉笑,知趣卷起舌頭。
“倘若馬作腳力,需得幾日抵城?”葉念安再次轉向掌柜。
“舟循川則游速,人順路則不迷。不好說啊!”
但換作他鄉來客,就是翻山越嶺,千里征程。一月為期吧!”
掌柜此言一出,葉念安滿懷期盼的心登時就涼下半截,盡有些泄氣地塌下肩頭。
“一日無二晨,時間不重臨。一夜休整,人馬正奮,不如就此趕程。”
姜鶴見葉念安現出萎靡沮喪之態,不忍再潑冷水,只得上前拍了拍他的背,溫言撫慰道。
葉念安兀自沉思了半晌,緊蹙雙眉漸漸打開,似是有甚頓悟,抬起頭輕輕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