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喲,這可怎的是好?”姜春一臉愁容,拍著手掌在原地徘徊打轉。
“這荒郊野嶺的不牧之地,莫說人跡,有根鳥毛都屬稀罕事兒了。
這張眼瞧去,除了這家土樓客店…
哎喲喂,咱多水靈的雙兒喲,可是跑哪調皮去了!”
阿春自嘟噥到此處,復又勾起眉頭,一嘴的哀嘆。
大清早,此臨江客店的后廂內,就被幾人高扯的嗓音擾了清凈。
這會兒,呼楞鐵見姜春自正虛頭八腦地胡亂張望,一副不開眼的瞎哭鬧勁兒,旋即腳尖一探,獅身已飄至阿春背后。
幾根粗指一下摸至后腰對準,使力擰出半道圓弧來,還未待阿春有反應,呼楞鐵已硬生生掐滅了其將欲冒出的憨愣苗頭。
“哎,哎喲!疼,嘶,誰啊…”
阿春轉過腦袋正欲算賬,卻發現身上的皮肉痛楚源自呼楞鐵,嘴中正欲脫口的話只得又咽了回去。
“還嫌不夠亂么!趕緊給我閉嘴!”呼楞鐵借著阿春側首,瞪圓獅眼警告道。
聞訊而來的灰衣掌柜,一路對著零星散立廳堂、院落里的幾人,不停安慰。
“幾位客官莫急,這大清早的店堂門栓還沒來得下呢!娃娃許是還在屋子里。再分頭找找!”
諸人聽罷,略一停頓,相互以目示意,便自選了一路散開去。
要說這臨江客店不大,就只有三進院落而已。
若是在那繁榮熱鬧的汴梁,頂天只能擦到中下型規格的邊邊。
可在這荒僻貧瘠,川狹壁陡的混雜地界,眼前的幾進屋舍許是已能讓他們費些心思。
山間清晨,空氣在眾人分散后驟然稀薄,嵌入了短暫沉靜中。
后院馬廄灰鴿哄在一堆悶頭啄食,嘴中時不時抖出咕咕咕咕的顫聲。
雙兒黝黑的眸子,盯著灰鴿一點一啄的腦袋,忽而想到了什么。
咕咕咕咕又是一陣低吟,聲聲入耳。
這一下,雙兒忍不住也咕咕咕地叫了起來,兩只肉肉手掌捂在自己的小肚皮上。
“姑姑,姑姑…”
小不點兒肉肉圓圓的身體剛要從包圍圈里豎直,鴿群便受此動靜一振撲飛上空。
其時日色澄凈,天際正有云彩絲絲縷縷舒展伸開。
雙兒仰頭看到明凈高空,灰鴿拍翅,飛縱如梭,頓時又咧開小嘴,手舞足蹈。
小肚皮一吸一吸拱著胸前的水綠肚兜,咯咯咯地笑了起來,腰間的波浪鼓也一起一伏地低鳴著。
只不過,山中高曠,群鴿飛旋,破云穿霧。
這一陣勢,立時吸引了散在客店各個角落的幾人。
回過神的雙兒,嘴中依是姑姑,姑姑地叫著。饒是聲音輕弱,細如蚊吶,仍舊繞過院墻,轉了數道彎折,鉆進了葉念安的耳膜。
縱然眼前兩個年頭,沒甚空當練習,可在橫谷寨的東山頂,練了十數年的挑水砍柴,屏氣細聽,耳目靈捷還如往日。
葉念安面兒上一喜,倏得收往正疾行在廂房長廊里的雙足,轉身奔向后院馬廄。
“雙兒!雙兒!”
小家伙烏黑的眼珠蒙了一層霧氣,細汗涔涔,正抿緊了雙唇耷拉著腦袋,小臉不甚活絡。
驀地聽見葉念安漸行漸近,如風一般逸散無形的熟悉聲音飄進馬廄,小不點激動地原地蹬了蹬腳丫子。
“雙兒!”
葉念安心弦一繃,看到小家伙淚眼挲挲,委屈巴拉地沖他撲來時,心房一陣抽搐。
“姑姑,姑姑!”72文學網m.72wxa
沒想到的是,雙兒踢蹬著并不穩扎的雙腿,從葉念安張開的八字雙臂輕輕繞過,直撲進其一步之遙的龍小青懷中。
“雙兒,可急死你爹爹了!”阿春有些看不過眼前景象,替葉念安不平道。
“姑姑…姑姑…”回到龍小青如水溫柔的懷抱,雙兒竟剎不住的嬌嗔。
“唉,什么世道喲!”葉念安悻悻收回懸在半空的手臂,苦著臉假作生氣道。
龍小青冰凍未化的唇角好似掠過一抹笑意,只在低首的剎那又隱去了蹤跡,替作一抹嗤之以鼻的神氣。
這一番鬧騰,雖說有驚無險,可當時當刻心念俱疾,心尖卻如針扎一般,刺痛了每個人的心窩。
即便雙兒只與葉念安有血緣關系,此同行六人從無交集,各不相干,可在當下幾人的心里皆莫名掠過一絲悵然。
此途漂泊,個中滋味,也唯有經歷過的人才會明白。
驚魂乍定,眾人先后步出馬廄。
咕咕咕咕又是一陣簌簌碎響,從身后空地清晰傳來。
葉念安不自覺地停下腳步,有些不可置信地微微回轉過身子,動作極為緩慢。
方才一哄而起、撲翅高飛的那群灰鴿,這會兒又安安靜靜地停落到此客店后院,繼續啄食著散在灰泥地里的小米碎屑,一雙暗褐利爪攤開撐直著。
葉念安猶自皺眉環顧了半晌,眼神銳利如刀,小跑幾步跟了出去。
“掌柜的,后院馬廄里可是養了不少鴿子呀!”趁著灰衣老者前來詢問,葉念安當先反問道。
“哦!你說那群野鳥么?嗨,這窮僻地方,鳥也尋不到食吃。
后邊兒馬廄偶爾會有谷子碎米掉出來,這群餓鳥吃著吃著就把我的馬廄當成家了。
”掌柜略一凝神,動作稍顯遲滯,登時松開緊繃的面皮忙解釋道。
葉念安微笑著輕輕點頭,直視著灰衣老者渾濁卻另放異彩的雙眼,靜寂良久才彬彬有禮接過話。
“當真稀奇!”
掌柜察覺到方才答話似有些不自然,又倉皇回應道,“公子,莫不是這群該死的野鳥傷到娃娃了?”
老者佯裝了篤定鎮靜,試圖掩去眸底依稀透出的惶恐和不安。
然而,其過分熱切的關心,反而更加劇了葉念安對此事的好奇和懷疑。
“掌柜哪里話,我等一行夜宿貴店,承蒙您盛情相待,才掃清我一路的舟車勞累。
當是小可要言一聲謝!”
葉念安不慌不忙地說著,聲音清亮,語調優雅,遞去的眼神令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