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說你,雙陽,你咋想的帶只狗回來。”蘇琴頭疼的蹲在李雙陽身邊,跟他一起看著小狗:“你還不了解咱媽那人,每天能把家里衛生打掃十遍,咱媽要是知道你往家里帶了條狗,那還不把家里鬧個底朝天?”
“…”李雙陽撓著臉頰,笑了笑,沒吭聲。
“唉!”
這年頭裝電話的都是有錢人,家家戶戶通訊基本靠書信傳達,李雙陽從工廠回來了二老一點準備都沒有,李忠德先是跑到青陽第一中學,告訴蘇琴說是李雙陽回來了,說是有大事宣布,蘇琴趁著中午休息回來了一趟,張愛玲心疼兒子在工廠吃不好,李雙陽一回家她就跑出去買菜,說是中午要給李雙陽做頓好的,這不,二老出去買菜了還沒回來呢。
李雙陽剛到家的時候沒敢拆掉蓋住狗狗的袋子,哄父母說是給李良買的玩具,主要就是因為還沒想好怎么跟張愛玲解釋這件事,等她回來了怕又是一場暴風雨。
“嗚…”
籠子里的小奶狗蜷縮著身子,擠到了籠子角落,無助的看著二人對自己品頭論足,看小狗又可憐又可愛,蘇琴心里不忍,起身去冰箱挑了一塊昨天沒吃完的紅燒肉,回來遞到籠子里。
嗅嗅。
小奶狗動了動鼻子,聞到了紅燒肉的味道,它從來沒聞到過這么好聞的氣味,憨憨的吐出了舌頭,漸漸的,它不怎么害怕了,因為在它的世界觀里,能給它這么好聞的東西的人,一定不會傷害它。
“嗚~”小奶狗搖搖晃晃的邁著短腿湊到籠子邊,嗅嗅氣味,試著舔了一口。
果然好香!
它一口叼住紅燒肉,放到兩只爪子中間,一下一下的舔了起來。
“能留下盡量把它留下吧。”
李雙陽想起了見到這只狗的情景:“本來它還有幾個兄弟的,在我把它要過來那會兒,一窩子狗就剩它一個了,我不想把它還回去。”
“怎么回事?”
“我工廠一個工友,就住廠子跟前,他們一家子冬天要吃火鍋,說是狗肉火鍋滋補,還叫我去,一窩四條狗,都是才出生的,那家子連著母狗一起全給宰了,這只小狗親眼看著自己兄弟姐妹帶母親被他們宰了下鍋,我到他家那會兒,他媳婦正要宰最后這只,我給要過來了。”
回想起那家人現殺下鍋的畫面,李雙陽說話磕磕絆絆的,情緒都不連貫了。
“啊?他們咋這樣!剛出生的小狗那么小哪來的肉吃,他們瘋了吧!”蘇琴驚呆了。
然而事實就是這樣,正常人永遠理解不了精神不正常的人是個什么樣的思路。
也許在他們看來蘇琴才是不正常的。
兩人在籠子跟前說著話,籠子里的小狗也聽不懂他倆在說啥,一會兒舔一下爪爪上的肉,一會兒轉頭看看他們。
小奶狗沖蘇琴很小聲的嗚嗚了一下,居然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
臥房里。
正在假寐的李良睜開了眼睛。
“媽媽?”
他喃喃著,朝著門外看去。
如果李良沒聽錯,那只狗怕是把蘇琴當成媽媽了,這才發出了那種親昵略帶了點委屈的嗚咽聲,犬類生物雖然沒有成熟的語言體系,但通過它們的叫聲、肢體動作,從而能解析出它們的心理活動。
神通通慧可不是什么讀心術之類的離奇玄學,那是識遍天下生靈積累下來的寶貴知識,可以讓兩個完全不同的物種,通過相互間理解,搭起心與自然之橋。
有人覺得自己養的寵物不聽話,又有哪個主人真心聽過寵物的話。
此時,客廳里的兩口子臉上愁云不展,想著有什么辦法可以勸說張愛玲,讓這只可憐的小狗留在家里,李雙陽太了解他媽了,可是了解是一回事,實踐又是另一回事,當他看到那家人拎著這只小家伙走向廚房時,他沒去想過母親的態度,直接要下了這只狗。
“陽娃,媽回來啦!”
李忠德和張愛玲提著大袋小袋,里面裝滿了菜和肉,二老怕地上臟,一直把東西抱在懷里等在門外。
“媽回來了,先把小狗藏起來。”
“哦哦。”李雙陽抱起籠子竄進了臥房。
籠子里的小狗一直瞧著蘇琴,發現自己離蘇琴越來越遠,它嗚咽著哀鳴了起來。
“良蛋兒,我把狗狗放在你屋子,你藏好它。”
時間太短來不及藏深,李雙陽把籠子塞進了書桌底下,出去時把門關的緊緊的,他迎面見到了母親喜氣洋洋的抱著食材進門:“媽,今兒個做啥好吃的,我都餓死了。”
“哎!中午時間不夠,隨便做點素的,給你換換口味,下午你回來了媽給你燉排骨!”
一家人忙碌著午飯,蘇琴給張愛玲打下手,趁母親在廚房待著,李雙陽把父親悄悄拉到一旁,小聲道:“爸,跟你商量個事…”
“咋了,神神秘秘的。”
“我想給良蛋兒領個寵物養著。”
李忠德為難道:“我倒是沒什么,你媽那邊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么愛干凈,這事兒不可能的。”
“可我已經把狗帶回家了啊…”
老人家臉一下子黑了。
飯做好了,一家人撐開了許久不曾動過的大圓桌,李雙陽心虛,一個勁兒的去廚房殷勤幫忙,結果被母親趕了回來:“工廠那么累的,你回家好好休息,你不管,坐那兒就行了。”
吃飯時,李良明顯注意到爺爺和父母神色不太對勁,張愛玲不停問著李雙陽工廠里的生活,說到工廠,李雙陽挺自豪的宣布:“今年我被廠子評了個先進,看到樓底下那輛自行車沒,鳳凰牌的,就是我們領導給我配的。”
一家人鼓掌慶賀。
“廠子還給我發了八百塊優秀員工獎勵。”李雙陽頗為自豪的從上衣口袋掏出八張百元大鈔。
張愛玲接過來一看,又是搓又是抖,這么多錢,竟有點怕是假幣,她再三確認了真鈔之后,笑的合不攏嘴:“我們陽娃評上先進了,有出息了,哈哈哈,不過陽娃你可不能驕傲啊,一定要在工廠好好表現,有活搶著干,沒活也要幫人干,處好同事關系,聽領導的話…”
說起李雙陽評的先進勞動者,張愛玲一開口就有點停不下來了,又是夸他又是警醒他。
這年頭工作優異得到單位認可,發獎金是一方面,對普通老板姓來說獲得的榮譽更重要,榮譽是什么?那可是面子啊!哪怕錢不要了,有了這么大面子,光是吹出去就能讓整個家屬院的對李家一家子另眼相看,人活在世,不就活了一個臉面么。
飯吃到中途,蘇琴看了看表,快到下午上課的時間了,她收拾好東西,急匆匆挎著包出了門,走之前她給李雙陽使了個顏色,李雙陽看到了卻假裝沒看見。
直到現在他仍然沒想好怎么告訴母親,他帶回來了一只小狗這件事。
“嗚…”
飯快吃完時,兩口子的房間傳來一聲怪響,三人心知肚明,李雙陽當時就緊張了起來,張愛玲側頭往臥房看了一眼:“什么聲音?”
“沒啥。”李雙陽急忙說道。
過了會兒,屋子里又傳來怪聲,聽著十分凄涼。
“嗷…嗷嗷!”
小奶狗獨自被關在黑漆漆的書桌下面,媽媽也不見了,它非常害怕,不由叫出了聲,呼喚蘇琴,可讓它沒想到的是,它呼喚來的不是蘇琴,而是跟之前那家人一樣可怕的惡人。
張愛玲放下碗筷,三兩步沖進臥房,李雙陽趕緊追過去想攔住她,怕她見了狗做出什么極端的舉動。
“狗?”
老太太發現了桌子下面的小狗。
她回頭掃了一眼客廳的三人,剛剛臉上還洋溢著慈祥笑容的她,此時翻起臉來比誰都快,那冷下去的臉簡直和之前成了兩個極端:“這狗是誰帶回來的,你?”她指向李忠德,李忠德沒吭聲,她又指向李良:“你?”
“是我。”
李雙陽硬著頭皮說道:“我看良蛋兒一個人孤零零的,給他找個玩伴…”
“不行!!這狗從哪來的,你給我送回哪去。”張愛玲一把抓起狗籠子,粗魯的拎著:“我上午才把地拖的干干凈凈,狗亂拉亂尿的,你給我帶條狗回來是讓我不得安生?”
她提著籠子撞開李雙陽,到門口,一把將狗籠子從家門扔了出去。
籠子磕到樓梯上,里面的小狗被摔得眼冒金星,腦袋和身體摔到金屬籠子上,摔的生疼,小狗嗷嗚嗷嗚的慘叫,可當它看到張愛玲可怕的臉時,它忽然不吭聲了,明明全身都在發抖,卻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痛苦的蜷縮在籠子里,望著張愛玲的兩只眼睛滿是恐懼。
“媽你干啥,這可是生命啊!”李雙陽跑出去扶正了籠子。
不管是他還是張愛玲,小狗只是畏懼的看著,不敢發出聲音,李雙陽抱著它想進門,結果被母親擋在了門外:“不許讓狗進來!”
“可是…”
“我不管!不行就是不行!”
現實證明李雙陽還是怕張愛玲的,不光是他,除了李良之外,家里另外三人都挺怕她,張愛玲的潑辣早就名滿整座酒鋼家屬院,論起鬧事和找茬,她排第二沒人能排第一,看她態度這么堅決,如果李雙陽還想讓這個家安寧下去,最好不要忤逆她的意思。
不然張愛玲能讓整個李家雞犬不寧。
晚上,學校放學后,蘇琴回家時在樓下看到了放在單元樓門口的籠子,小奶狗瑟瑟發抖的躲在籠子角落,看到蘇琴時,它黑亮的眼睛明顯有了神采。
“…”小奶狗趴在籠子里,歡快的沖蘇琴搖起了尾巴。
“你怎么被放在這里了。”蘇琴心疼的蹲下來,手指伸進籠子里。
小奶狗想起身去舔蘇琴的手指,可它剛一站起來,就疼得發出一聲哀鳴,又趴了下去。
它的后腿受傷了。
小狗被遺棄在單元樓門口,蘇琴并不意外,因為婆婆的潔癖太嚴重了,擦個臉都要把毛巾掛整齊的那么嚴重,見不得家里有一絲不潔,家里淡灰色磨砂觸感的水泥地面,硬是被她用拖把拖成了光滑的深灰色,可以想象得到,張愛玲哪會容忍一只狗養在家里礙眼。
不養就不養吧,問題是小奶狗今天中午還好好的,一個下午過去,它后腿是怎么受的傷?難道婆婆還打它了?一想到這里蘇琴有點生氣,她對小奶狗說道:“你在這里待一會兒,我回去給你拿肉肉吃,乖。”
蘇琴挎著包回了家,進門發現家里氣氛不對,丈夫和公婆誰也不理誰,拉過丈夫一問之下她才知道,原來因為那只小狗的事,一家人中午大吵了一架,張愛玲不止是不讓小狗進家門,她還不許小狗出現在家里這一層樓,因為她是三樓這一層的值日生,每天不僅打掃自己家,還會把門外樓梯道打掃干凈,怎會容忍狗待在樓道里。
一開始她是親自下樓把籠子放在了垃圾站旁邊,看誰扔垃圾的時候,想要狗的可以直接帶走,李雙陽跟下去一看,覺得母親太過分了,于是把小狗放到了單元樓門口,樓洞內起碼還能擋點風。
“反正我不管,這一層我說了算,我說了不許養狗就不許養狗。”
李雙陽和李忠德兩父子都拿她沒辦法,蘇琴一個嫁進來的女人,更拿她沒轍,最后李雙陽實在沒辦法,找到院子里認識的幾戶鄰居問他們愿不愿意養狗,有的說我連自己都養不活哪有錢養狗,有的嫌麻煩,誰都沒有收留這只小狗。
后半夜,外面下起雪來。
天氣越來越冷,小奶狗努力的把身體蜷縮成一團,雪花一片一片飄落在它身上,它望著樓道的方向,直勾勾的望著,也不叫。
它還在等。
等媽媽下來接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