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素沒想到高伯逸會將鎮守郢州的任務交給自己,這對自己來說,算是一個“開創性”的突破了。
這意味著,他楊素已經“單飛外放”,可以獨當一面了。別小看這一點,有很多人才,到死都被人按在“副手”這個職位上。
比如“長史”,“祭酒”,“監軍”,這樣的職務,其實只是副手,成長是有上限的,永遠不可能成為“封疆大吏”。
也就是說,“主公”認為你不能單獨辦好一件事,只能當個副手,打雜或者監察,如果主管的人不在了,那么副手的職務也就形同虛設了。
想到這一點,楊素不禁放肆大笑起來。
年少有為,事業有成,鴻運當頭,大概就是說的他吧!
論出身,他是弘農楊氏旁支,地道世家子弟。
論年紀,他不到二十歲,擁有無限可能性。
論前途,他是高伯逸的嫡系,而這位高都督,遲早會成為齊國皇帝!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前途如何,簡直不需要揣測就能知道,覺得是…無可限量。
此外,他還娶了李祖勛的女兒,雖然還未行房,但也算是李家的女婿了。
這樣的人生,簡直沒有弱點啊!
楊素一邊在油燈下記錄今日的心得,一邊得意洋洋的嘖嘖感慨道:
“如果我而立之年還未到,就已經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人生還有什么奮斗的意義呢?難道,我的后半生,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納妾?”
楊素自感各方面都比不上高伯逸,唯獨在找女人這方面,他還很有潛力,而高伯逸明顯已經對此興趣不大了。
做人嘛,如果總有個人無論什么事情都壓你一頭,你也會感覺很不爽的呀!
“楊先生,侯將軍來了,就在門外候著在。”
親兵在門外輕聲說道,打斷了楊素的思緒。
侯瑱?這廝來做什么?又不是很熟?
楊素心中古怪,不過郢州雖然不算是侯瑱的地盤,可對方在這里也是當了一兩年的邊鎮守將,多少也會有些屬于自己的勢力。
這廝深夜前來,定然是有要事,如果不見,只怕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惱羞成怒之下,侯瑱一心急,以為高伯逸要收拾他,那就大不妙了。
要知道,歷史上很多大人物,都是死在不起眼的小人物之手,更別說侯瑱還是郢州的一方守將。
“稍等片刻,我親自去迎接。”
楊素把今日的“筆記”藏,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衫,面色平靜的來到門外,就看到一臉討好笑容的侯瑱,那模樣比昨日見面的時候,要熱情多了。
“侯將軍深夜來訪,里面請里面請。”
無論怎么樣,門口都不是說話的地方。楊素滿心古怪的將侯瑱引到書房關好門,雙方落座之后,他就發現侯瑱好像渾身不自在一樣。
“侯將軍…今日是否身體不適?我觀將軍氣色好像不太好吶。”
楊素就差沒說你今天看起來就像是有病。
“唉,實不相瞞,今日在下可能得罪大都督了,心中惶恐不安。楊先生乃是大都督心腹,在下只想先生為在下解惑。”
侯瑱的年齡,當楊素的爹都綽綽有余。只可惜形勢比人強,此時低頭,雖然丟面子,卻也是勢在必行。
為了前途,向比自己年紀小的人低頭怎么了?
侯瑱這話說得楊素一陣莫名其妙。不過可以肯定,一定是侯瑱有什么地方讓高伯逸“失望”。
所以,急于進入中樞,擺脫邊鎮將領身份的侯瑱就坐不住了。
“將軍可否將今日之事,告知在下,或許…在下能察覺出什么來也未可知。”
楊素不動聲色的說道。
侯瑱繞了半天,等的就是這句話!
他連忙將今日在樓船上跟高伯逸喝酒閑聊,先是談得好好的,到最后卻急轉直下的事情跟楊素說了。尤其是高伯逸最后說的那些話,侯瑱幾乎是一字不改,一字不漏的復述了一遍。
沒想到,等侯瑱說完,楊素也沉默了,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楊先生…是想到什么了么?”
侯瑱心中隱隱有些期待。
沒想到楊素長嘆一聲道:“非也,今日多虧侯將軍到此處找楊某,不然楊某他日也會讓大都督憂心,唉。”
聽到楊素的話侯瑱一愣,頓時兩人面面相覷,好像有千言萬語,一時間亦是堵在喉嚨里根本說不出來。
“侯將軍,我問你一件事。你是為了什么而帶兵打仗呢?”
楊素微笑著問道。
“最開始只是為了不被殺。”
侯瑱沉聲說道。
他是蜀地一個大宗族出身的子弟,保護鄉民不受戰火侵擾,乃是義不容辭的事情。那些鄉民,也自然成為他的部曲,這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在這個時代,有無數像侯瑱這樣的“流民帥”“鄉間部曲”,亂世不掌握武力,那是無法想象的事情。
“那現在呢?”
現在侯瑱已經是邊鎮大將,麾下的部曲,也不再僅僅是鄉民,他們跟自己的感情更淡,規模卻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那種為家鄉而戰的心情,早就不知道丟哪里去了。如果為了能進入北齊核心要送麾下這些人去戰場送死,侯瑱也會毫不猶豫的去做這些事。
事實上,不止是侯瑱,這個時代的任何將領,都不會去考慮麾下士卒的死活,或許王琳是個異類,僅此而已。
“大都督或許只是想問你,現在你究竟是為何而戰。如果是為了功名利祿而戰,那么當有一天你功成名就的時候,要如何去面對世人呢?你還會再去追求什么東西呢?
都督其實是在考驗將軍,只是,將軍的表現,或許沒有讓大都督滿意。”
楊素想了想說道。
其實他還有一句話沒說,那就是他自己現在也是滿腦子的功名利祿,如果換到侯瑱的位置,今日去跟高伯逸喝酒。
只怕表現還不如侯瑱呢。
果然,人是會“成長”的啊。
楊素一直都認為高伯逸很厲害,所以總是忽略了一件事。
高伯逸也是會成長的,他所處的位置不一樣,站的高度不一樣,所想的事情也不一樣。
他不僅是需要得力的手下,也是需要志同道合的朋友,以免在追求目標的過程中,變成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
而自己跟侯瑱的思維,還遠遠沒有跟上高伯逸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