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漆黑幽邃的地下,但此刻卻被無盡的火光照耀著,熾白的焰火追逐著邪惡,陰影無處躲藏。
“塞尼…洛泰爾。”
聆聽著勞倫斯的怒吼,洛倫佐的目光略顯呆滯,短暫的遲疑后,凝神注視著眼前的存在。
鋒利的釘劍貫穿了新教皇的頭顱,隨著勞倫斯手腕的用力,釘劍正一點點地切開他的頭顱。
金屬將血肉撕裂,奏鳴出令人牙酸的聲響,鮮血沿著邊緣滴落,但未能觸地,便被灼熱的高溫蒸發,溢散成血腥的氣體,灌入口鼻。
呼吸,在這品嘗下,恐懼也有了可以感知的氣味。
是啊,洛倫佐能感受到這一切,恐懼的氣味、驚悚的形狀、死亡的意義…
皮肉被拉扯開,骨骼也在逐步碾碎,令人驚悚的畫卷之中,新教皇那沙啞的笑聲止不住地響起。
眼前的情景令洛倫佐有些意外,他也不是沒想過新教皇的結局,他或許會戰死,也可能會僥幸生還,但怎么也沒想到,他成為了不可言述者的被支配者,鎮守在這靜滯圣殿之中。
洛倫佐很快便接受了眼前的一切,如今這么一看,似乎也沒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一切都在沿著故事的節奏去走。
只是有些遺憾,這是洛倫佐第一次親眼見到這位神秘的新教皇,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換做另一個情景,他們或許會和和氣氣地坐下來聊一聊…無論聊什么都好,可在這里,這番情景下,他們只能拼個你死我活。
“想必你也很難過吧!冕下!”
洛倫佐高呼著,一只手抓住了那把貫穿自己胸口的釘劍,牢牢地桎梏住它,令劍刃難以繼續穿透他的身體,同時另一只手揮起釘劍,猛烈地斬向前方。
“被圣神加冕之人,最后卻成為了黎明到來前的絆腳石。”
洛倫佐的話語被掀起的嘯風撕碎,一道銳利如雷霆震鳴的光芒閃過,無論是焰火還是塵埃,都頃刻間破碎成了數不清的落葉。
釘劍斬斷了握劍的手,斷肢揚起,緊接著鮮血在新教皇的胸口炸裂,劍傷透過了肢體,刻印在他的胸口,切出了一道巨大的傷疤。
這已經不像是劍擊能造成的傷勢了,更像某種怪物用利爪砸在了他的胸口。
血肉被刮掉,露出慘白的骨骼,與從心臟處突出的釘劍撞擊,迸發出金屬的鳴響。
勞倫斯也配合著洛倫佐的猛擊,力量從雙臂爆發,搬山之力下,刺入的兩把釘劍開始緩慢的挪移,將心臟完全攪碎,變成一團軟爛的肉泥,另一把則猛地抽出,帶掉了新教皇大半的頭顱。
鮮血潑灑間,新教皇身受重創,劇烈的疼痛下,他再次爆發出那刺耳戰栗的尖叫聲。
透明的漣漪隨著驚悚的尖叫爆發,無論是焰火還是飄蕩的紅線,都在一瞬間傾倒了下去,洛倫佐也被這掀起的風壓吹襲著,哪怕將釘劍刺入地面,也難以阻止自己的身影被步步擊退。
伴隨著聲音抵達至高昂,洛倫佐與勞倫斯紛紛倒撞了出去,被強行驅離了新教皇的身旁。
他們在飄蕩的塵埃間站起,洛倫佐拄著劍,捂著頭,劇烈的眩暈感在腦海里徘徊,隨之而來的還有劇烈的刺痛,仿佛自己的意識都在新教皇的尖叫下瀕臨破碎。
“精神層面的攻擊嗎?”
洛倫佐自言自語著,生與死之間,多年累積下來的經驗,讓他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尖叫聲帶動了侵蝕的感染,污染并重創著洛倫佐的意識。
手伸進懷中,取出了幾枚弗洛倫德藥劑,這一次的針劑是由硬質包裹的,為的就是在劇烈的戰斗中,不會被輕易擊碎,并且這一次的藥物強度,也是遠超常規藥劑的水平,是黑山醫院為了在高強度侵蝕環境下行動,為洛倫佐提供的特種藥物。
針頭插進脖頸間,洛倫佐沒有猶豫,一口氣將過量的藥劑全部注入其中,它們在血液里奔騰,很快便擴散至了全身。
大口地喘息著,血管就好像在灼燒般,全身暖洋洋的,并且這種溫暖還在提升,仿佛置身于爐火之中。
顫抖的意識在藥物的幫助下,迅速穩定了下來,洛倫佐雙眼充血,還有些滴血,順著鼻尖落下。
這樣的精神沖擊對如今的洛倫佐而言,算不上致命,只要短暫的休息,他便能適應過來,根本犯不上動用藥劑,但這一次的戰斗與之前的都不同,他面對的是如此棘手的仇敵,僅憑自身休息的那“短暫時間”,很有可能成為洛倫佐致命的破綻。
他不能賭這些,只能粗暴地將藥劑注入體內。
這用了多長的時間,大概有幾秒?亦或是十幾秒,對普通人而言,這點時間極為短暫,可對于這些怪物而言,十幾秒的時間已經足夠漫長了,漫長到都算作中場休息了。
就在洛倫佐注射完后的幾秒里,赤紅的影子從前方甩來,尾部銳利的劍刃猛砸向洛倫佐,他側身閃過,腳下的大地隨之而破碎。
在明亮的焰火下,洛倫佐終于看清這些利刃的來源,與其說是觸肢,倒不如說是一群尾刃,它們最終都延伸至了那熊熊焰火之中,隱藏在了新教皇的背后。
這些利刃就像他的尾巴,也像極了多出來的手臂,它們切割著視線內所有的活物,就像不知疲憊的亡魂。
洛倫佐在石柱之間來回閃避著,勞倫斯又不知所蹤,大概是藏入了陰影之中,他真的像極了一頭狡詐的毒蛇,只會在關鍵時刻出擊,將毒液注入敵人的體內。
可這就苦了洛倫佐,在搜尋不到勞倫斯的情況下,新教皇將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洛倫佐的身上,尾刃反復地猛擊著,根本不給洛倫佐喘息的機會。
別說是靠近新教皇了,洛倫佐就連反擊的機會也沒有,只能疲于奔命,聆聽著從身后傳來的,陣陣死神的輕笑聲。
尾刃迅捷又充滿了力量,每一擊都仿佛一名大師劍客,在朝著自己使出全力的一擊,同時猩紅的絲線也布滿了靜滯圣殿,這些都是新教皇的耳目,哪怕隔著如此遠的距離,對于新教皇而言,洛倫佐的一舉一動也近在眼前。
更為可怕的是,洛倫佐在奔襲之中,注意到了焰火里新教皇的姿態。
自己與勞倫斯確實給予了他重擊,這樣的重擊哪怕換做羅杰去承受,也會帶來不小的影響,可新教皇就那樣穩穩地站在原地,仿佛感受不到苦痛一半。
胸口開裂,肋骨紛紛刺破了皮膚,其下的內臟依稀可見,甚至還在緩緩地蠕動。
頭顱上,大塊的血肉缺陷,能明顯地看到他的頭顱凹陷了一塊下去,側面頸部的血肉也被削掉,可以看到一大片的皮膚正微微蕩漾著。
鋼鐵的面具微微傾斜,荊棘的冠冕上盡是血跡。
新教皇抬起手,扶正了臉龐,密集的紅色絲線縫合著傷口,緊接著致密的鐵甲增生,將受傷的部分覆蓋,陣陣戰鼓之音響起,本該沉浸的心臟,再次劇烈地跳動了起來,仿佛有一顆嶄新的心臟,正在胸腔內復蘇。
“殺不死嗎?”
洛倫佐疑惑著的同時,四周響起了勞倫斯的聲音。
“他臨靠著升華之井,他的力量無窮無盡!”
這是勞倫斯的判斷,聲音響起后的瞬間,尾刃們轉移了方向,紛紛刺向了黑暗的穹頂,陣陣撞擊聲響起,大抹大抹的塵埃飛揚。
勞倫斯的行為十分莽撞,為了傳達信息,不惜暴露自己的位置,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早在深入靜滯圣殿之前,幾人便認真討論過了。
自進入圣納洛大教堂以來,極度的侵蝕便覆蓋了一切,通訊系統完全癱瘓,而如果依靠間隙來通訊的話,這無疑會更加危險。
此刻他們腳下便有著史上最為巨大的、也是一切源頭的間隙。
在這里貿然地使用間隙,誰也不清楚會發生什么事,所以幾人一早便做出了決定,在根除所有的風險之前,不能擅自使用間隙,一旦被敵人反過來入侵,在那精神的世界里,他們面對不可言述者,將變得不堪一擊。
“你有什么想法嗎?洛倫佐!”
勞倫斯的聲音再一次地響起,但這一次是從靜滯圣殿的另一端傳來。
他人數眾多,戲耍著新教皇。
“把他趕回升華之井,連帶著他的主人,一起放逐!”
洛倫佐大聲回應著,一開始他們就沒必要拼殺到底,更何況,他們也沒有能力與不可言述者拼殺到底。
從始至終,他們有且只有一個辦法。
放逐。
將不可言述者徹底從這個世界流放,直到無人知曉。
尾刃掀起劍刃的暴雨,沉重的石柱在它們的劈砍下,崩裂出數不清的裂隙,一點點地潰敗,直到轟然倒塌。
洛倫佐按照記憶中的痕跡前進著,靜滯圣殿很大,有足夠的空間,讓他和新教皇周旋。
“真是礙眼。”
洛倫佐揚起釘劍,一道熾白的火流掠過,將幽邃長廊中的紅色絲線盡數燒斷,從而令這里脫離新教皇的掌控。
耳旁追逐的嘯風消失了,壓力也變得輕緩起來,洛倫佐回歸頭,只見那追獵自己的尾刃沒有繼續前進,能看到遠處的火光,新教皇似乎是在注視著他,但沒有繼續前進。
“守護升華之井嗎?”
洛倫佐第一時間便明白了這是怎么回事,新教皇就像捍衛領地的野獸,只要洛倫佐脫離了他的守護范圍,便不會繼續進攻。
這令洛倫佐輕松了幾分,但這樣的心態大概也持續了幾秒而已,腳下的大地開始顫抖,四周的墻壁發出轟隆隆的聲響。
正如封死出路時一樣,洛倫佐回過頭,只見幽邃長廊的另一端,一面又一面漆黑的墻壁拔地而起,沒入上方的黑暗,將洛倫佐前進的道路封死,還試圖將他驅回。
作為獵魔教團的駐地,靜滯圣殿十分龐大,數不清的長廊連接著藏在陰影里的房間,可現在震動不斷,新教皇沒有將它們塑造成迷宮,而是不斷地封死,將這里變成狹窄的角斗場。
地面開裂,露出慘白的、宛如樹木的根莖的物質,它們在地下擴散,野蠻生長下,破開了土壤,抓住了洛倫佐的腳踝,末端的枝芽嗜血地刺入,帶來劇烈的疼痛。
提劍將其斬斷,失去了連接,但那些刺入洛倫佐體內的枝芽,還在劇烈地蠕動著,就像蛆蟲般啃食著他的身體。
秘血熾熱。
洛倫佐的體內咆哮著高溫,終于將這些棘手之物殺死,但很快,四周的墻壁剝離,有更多慘白的樹枝噴發而出,它們和猩紅的絲線交織在了一起,化作可憎的模樣。
后撤、揮劍,將這襲來的枝芽斬斷,一層層如蛇鱗般的鱗甲覆蓋在了洛倫佐的身上,它們變得極為致密、沉重,伴隨著金屬的鏗鏘聲,疊加在洛倫佐的身上。
熾熱的焰火從甲胄的縫隙里溢出,恍惚間,仿佛有數位工匠站在洛倫佐的身旁,他們揮舞著鐵錘,以洛倫佐的身體為模具,為鐵甲塑形。
白皙的枝芽貼附在甲胄上,它們難以突破鐵甲的防護,企圖沿著縫隙刺入,但泛起的焰火,便將這一切輕易地燒成灰燼,凌冽的劍光閃過,盡數化為碎片、紛飛。
身后的長廊消失不見,只剩下了不斷逼近的墻壁,洛倫佐能聽到來自墻壁上的、密密麻麻的聲響,下一刻白色的草絲泛起,它們全部復蘇了過來,狂舞著,向洛倫佐伸出手。
自己還是太天真了,本以為靜滯圣殿在有圣銀的情況下,不會被同化,但很顯然,新教皇找到了另一個方式,將這里變為他的戰場。
他能感覺到,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個整體,另一個整體。
回過頭,看向那無窮焰火的中心,洛倫佐的聲音平靜。
“冕下…”
新教皇緩慢挪步著,萬千的絲線從那沾染血跡的白袍下伸出,它們埋入地下,掛上穹頂,遍布視野所見的一切角落。
他宛如一顆枯朽將死的大樹,但在徹底死去,這顆大樹依舊有著迎擊風暴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