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鼓之心,轟鳴作響。
明明身處于地下寂寥的破敗圣殿之中,但隨著心跳聲的漸起,洛倫佐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沙場般,戰鼓聲帶來了千軍萬馬,以及洶涌四溢的絕對戾氣。
殺意凜然。
雖然還未見到潛藏在靜滯圣殿之中的仇敵,但洛倫佐已經能感受到,對方散發出來的熊熊惡意了。
“看樣子對方已經等候多時了。”
洛倫佐低語著,握劍的手松開又繃緊,令手掌緊貼著劍柄,不留任何空隙。
幾人都沒有輕舉妄動,直到執焰者邁開步伐,率先向前走去。
我來當前鋒。
在這接連的作戰下,勞倫斯的軀殼已經所剩無幾,而這些軀殼,每一個都是極為有效的戰力,會在必要時,爆發出奇異的效果。
現在他們每一個都十分珍貴,故此,華生決定操控執焰者走在最前方。
這具鋼鐵之軀,也是個極為不錯的軀殼,可遺憾的是,它和秘血的怪物不同,所擁有的能力終究有限,更不要說,如今的它還傷痕累累。
蒸汽引擎緩慢且低沉地運作著,就像風中搖曳的焰火,裝甲上布滿裂隙與劃痕,束縛的血肉,也在盡最后一份力蠕動著。
華生不覺得執焰者能對最終決戰產生什么有效的幫助,倒不如在徹底損毀前,做出最后的貢獻,為幾人試錯,規避潛在的危險。
隊伍警惕地前進著,如果以單兵能力來計算,現在這支隊伍,可能是目前世界上最強大的單兵小隊,給于他們足夠的時間,甚至能輕易地將敵軍的所有首領斬首,從獵魔教團的角度來看,他們也算得上是獵魔人歷史之中,最為強大的存在們。
但就是這群精銳之中的精銳,在這猩紅的巢穴之中,警惕萬分。
沒有人敢輕易地動用間隙之力,在他們腳下,泥土與圣銀的隔絕之下,便有著世界之中最為巨大的間隙,而它便是這一切的力量之源。
沒有人和這樣的怪物廝殺過,所以也沒有任何經驗可以吸取,洛倫佐只能慎重行動,以免犯下任何有可能的錯誤。
“我想,它已經知曉了我們的到來,那么它還在等什么呢?”
洛倫佐輕聲質問著,執焰者走在最前方,就像一面巨大的鐵盾,在這糟糕的環境下,讓人意外地感到安心。
“不清楚,可能是在等我們步入陷阱。”
勞倫斯回應道,“不可言述者,本身便是無序與混亂,它沒有任何計謀可言,有的只是純粹的力量,但在它的支配下,那些被支配的存在,卻有著一定的心智,我們所遭遇的,也盡是那些被支配者。”
“真正的它,仍在安眠。”
勞倫斯得出這樣的結論,對此洛倫佐表示贊同。
不可言述者與其說是某種偉大的存在,它更傾向于難以言明的、邪異的力量之源,力量本身是沒有思想的,它有且僅有的、唯一的目的,便是不斷地壯大自己,將更多人拉入升華。
像羅杰之類的被污染的家伙,他們是被不可言述者的力量俘獲了,而他們的行動,也是基于“擴張”這一大前提下,根據自己本身的意識,從而做出的行徑。
被拖入瘋狂的人們。
更為重要的是,不可言述者一定正處于沉眠之中,眼下所遭遇的一切,只是它的夢囈,它從升華之井中泄露而出的、一絲一毫的力量。
如果不可言述者真的復蘇了,洛倫佐可以肯定,在幾人步入靜滯圣殿的一瞬間,他們便會被拉入升華之中,步入徹底的瘋狂。
面對蘇醒的不可言述者,這個世界毫無勝算,哪怕是舊世界的守秘者們,他們最初的想法,也僅僅是徹底放逐不可言述者,令它與人類之間的聯系徹底中斷,從而令人類不再受到不可言述者的侵染,而不是說徹底殺死它。
“那么就讓這個家伙睡的更香些,再也醒不來吧。”
洛倫佐低語著,對華生說道。
“是時候了,華生,把它交給我。”
勞倫斯的視線掃過洛倫佐,很顯然他并不清楚洛倫佐口中的它是什么,但華生明白,那便是終焉回響。
舊世界人類的最高結晶,唯一對不可言述者有效的致命武器,也是這次賭局中,人類僅有的籌碼。
根據守秘者的回憶,當初舊人類對不可言述者傾瀉了所有的終焉回響,成功將它封鎖在了腳下的圣銀壁壘之中,并且令其陷入安眠,但遺憾的是,也僅僅是安眠而已。
可現在不一樣了,洛倫佐從世界盡頭處,取得了那最后的終焉回響,如果他補上這最后一擊,或許真的能徹底放逐不可言述者。
這從獵殺羅杰時,便可以看出來,這逆模因之力是可以疊加增幅的,在艾德倫的協助下,洛倫佐最后一擊徹底擊潰了羅杰,那么現在也將由他,替那無盡歲月之前的舊人類,補上這最后一劍。
你知道該如何‘發射’它嗎?
華生問詢著。
守秘者在交付這件武器時,特意提到了它的缺陷,對此洛倫佐心里已經有了一個大概。
“我之前和邵良業聊了很久關于這方面的事,我想它可能是缺少一個載體,一個能載著它,直擊心靈的載體。”
洛倫佐沒有繼續說下去,去闡明這神秘的載體是什么,華生保持著沉默,兩人間好像達成了一個奇怪的共識,亦或是…謊言。
有些事,洛倫佐一直強迫自己不去想,面對那個問題,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答案,所以他只能去逃避,直到無路可逃。
“華生?”
洛倫佐催促著,仇敵不清楚何時便會出現,越早交付終焉回響越好。
但華生沒有回應洛倫佐的呼喚,保持著沉默,與此同時,前方的執焰者也停下了步伐。
洛倫佐定神看去,目光里升起了些許的驚恐。
猩紅的絲線間,一把細長銳利的尖刺,悄無聲息地滑出,輕易地貫穿了執焰者的軀干,從背部突起,緊接著更多密集的、銳利的嘯聲響起,那些尖刺的速度極快,洛倫佐都難以辨認它們的模樣,反復地貫穿著執焰者。
執焰者試著反擊,準確說在遭遇到襲擊的第一時間,它便開始了反攻,但它的速度比起這些尖刺,無疑要顯得的慢了太多。
鏗鏘有力的撞擊聲不斷,勞倫斯也在這時拔出釘劍,高高躍起。
釘劍蕩起,卷起熾白的龍卷,將眼前的尖刺與執焰者一并吞沒。
這個瘋子從未想過什么手下留情,極致的高溫將執焰者的裝甲燒的赤紅,其上附著的妖魔血肉也在快速死去,但和其一同崩塌的,還有那些高速猛擊的尖刺。
在烈火灼燒下,它們的速度開始變慢,緊接著能看清楚,那是一根根銳利細長的骨刺,堅硬的骨質被蒸發成了灰黑的碎屑,連帶著周圍纏繞的猩紅絲線一同灼燒干凈。
鼓聲變得激烈起來。
密集的鼓點不斷地迸發著,聲音如此之近,仿佛距離洛倫佐只有一步之遙。
顫抖的余音夾雜著堅實開裂的“咔嚓”聲,仿佛這座久遠的地下宮殿,都將在這密集的鼓點中,顫抖、崩塌。
順應而來的便是卷起的猩紅絲線,以及那些破開地面,紛紛刺向洛倫佐的骨刺。
鼓點聲在耳旁炸裂,胸口則像被重錘猛擊般,傳來劇痛與血液的翻涌。
劇痛的恍惚間,洛倫佐聽到了宛如野獸般的嘶吼聲,聲音尖銳且短暫,就像鋼鐵之間相互交錯摩擦般,能聽到火花四濺的余音,充斥著毀滅一切的力量。
嘶吼聲不斷地響起,每一次鳴響,都會在空氣中掀起透明的漣漪,焰火與猩紅的絲線也隨之舞動,然后在其震懾下,分崩離析。
洛倫佐被震的后退連連,慌亂間,他只能壓抑住胸膛間翻滾的血氣與恐懼,奮力地揮起釘劍格擋那些襲來的骨刺。
可在這聲音的影響與骨刺的急速下,洛倫佐的防御漏洞百出,骨刺劃傷了他的身體,貫穿了手臂,直到有一根刺入了他的腰腹,然后將洛倫佐重重地甩出,狠狠地砸在了遠處的石柱之上。
倒在地上,洛倫佐大口地嘔出鮮紅,遠遠地看去,他才看清楚了那些骨刺的真容。
那并非是從地下突起的骨刺,而是一根又一根細長且尖銳的觸肢,細長的末端宛如劍士高舉的刺劍,劍刃微微搖晃著,就像蟒蛇在密林之中搜尋著獵物,它們的末端則一直延伸進了猩紅巢穴的最深處,而那里正傳來密集的鼓點與尖銳的嘶吼聲。
不等洛倫佐起身,另一聲巨響響起,但不在前方,而是身后,洛倫佐看了那里,只見幾人剛剛下來的道路被拔地而起的石墻堵住,那是靜滯圣殿唯一的出口,現在它被緊緊地封死,變成一處囚籠。
“所以…我們這算是步入陷阱之中了嗎?”
洛倫佐抱怨著,眼下的情景看起來真不妙,還未見仇敵的真面目,他們便遭到了這樣的猛擊。
執焰者還未倒下,得益于鋼鐵之軀,它能抗住更多的劈砍,但也僅僅是勉強罷了,一道又一道巨大的崩口出現在軀體上,裝甲支離破碎,變成金屬的碎片,散落一地。
它就像被蛆蟲蠶食的巨人,幾近倒下。
勞倫斯則消失不見,但洛倫佐能隱約地聽到在黑暗里回蕩的腳步聲。
他是一頭狡猾的狐貍,焰火卷積著,掃空了戰場,他也借著強光的庇護,躲入了陰影之中,對于受襲的洛倫佐與執焰者,他也沒有絲毫施以援手的意思。
洛倫佐清楚他的想法,在勞倫斯看來,自己與執焰者,也只是試錯的工具罷了,這個狡詐的狐貍會躲在陰影里,看著自己與仇敵搏殺,自己每流的一滴血,都會變成勞倫斯對抗仇敵的經驗。
雖然目的相同,但這種隱隱被利用的感覺,洛倫佐是真的不喜歡。
握持雙劍,洛倫佐深呼吸,華生沒有回應自己的呼喚,勞倫斯也躲入了陰影之中,眼下這個見鬼的情景,看樣子只能靠自己熬過去了。
這么想著,前方的執焰者揮起雙臂,千把如劍般的鐵羽將它的軀干遮蔽,庇護在這堅硬的盾牌之下,這次的防御很有效果,骨刺猛擊,但也只是濺起火光,而后便被彎折的鐵羽彈開。
洛倫佐準備去救援,與此同時蒼老的聲音響起。
“別動,不要觸碰絲線!”
黑暗里響起勞倫斯的提醒聲,洛倫佐不清楚他的方位,但第一時間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遍布于靜滯圣殿的猩紅絲線,便是仇敵的“觸肢”,它宛如蜘蛛般,盤踞在蛛網的核心,感受著絲線傳來的波動,去獵殺落入陷阱的幾人。
洛倫佐的身影僵硬了起來,好在他對于身體有著足夠的控制力,將要落下的腳被收了回來,避開了猩紅的絲線。
可就在這時洛倫佐感受到了從身后襲來的滾滾熱浪,就像有什么東西在自己身后呼吸般,它的胸膛是熾熱的熔巖,每一次吐息都帶著赤目的紅光。
突然洛倫佐意識到一件事,不知從何時起,那尖銳的嘶吼與戰鼓般的心跳都消失了,只剩下從身后襲來的高溫,溫度越發地熾熱,烘烤得洛倫佐的皮膚一陣刺痛。
強光從洛倫佐的身后爆發,將他的影子拉扯的細長。
灰藍的目光凝固住了,緊接著便被熾白的焰火吞沒,剎那間,洛倫佐提起釘劍,猛地轉身揮砍,他不清楚自己要砍的是什么,只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這一劍足以開山裂地。
可對方的劍比他更快。
釘劍似乎是砍空了,洛倫佐從劍柄上感受不到任何的阻力,緊接著他看到一把細長銀白的釘劍插在了自己的胸口,沿著利刃看去,他看到了那握緊劍刃的、慘白的手掌,緊接著一張冰冷的鐵面暴露在強光之中。
勞倫斯嗎?
這個家伙終究是背叛了自己。
蒼老雄厚的怒吼聲將洛倫佐的思緒擊碎,一瞬間黑暗吞沒了強光,一柄同樣鋒利的釘劍貫穿了眼前的鐵面,它刺入頭顱之中,從下顎處突出。
“塞尼·洛泰爾!你便是最后的仇敵嗎!”
勞倫斯踩在新教皇的身上,刺出另一把釘劍,從后背貫穿了他的心臟,再從胸口刺出。
聽到勞倫斯這樣的話語,洛倫佐也在這時意識到,在這冰冷的鐵面上,正戴著一頂荊棘的冠冕。
新教皇沒有應答,只是發出了一陣幽邃的、充滿邪異與妖媚的笑聲,仿佛透過這笑聲,你能看到那吞食一切光明的深淵正在眼前不斷地卷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