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盧納洛,瑪魯里港口。
勞倫斯站在圍欄旁,注視著海面上排列整齊的戰艦們,陣陣海風襲來,推搡著浪花,敲擊在身下的磚石上。
隨著白潮海峽的沖突,瑪魯里港口的駐軍也在逐漸增加,這里作為后勤基地,維持著戰爭的延續,但除開那些被派往白潮海峽的戰艦外,一些沒有番號的戰艦也在港口里多了起來。
有些軍官對此表示疑惑,不僅是這些神秘的戰艦,有越來越多陌生的士兵出現在視野之中,他們試著追溯這些戰艦的歸屬,可最后都觸及了一團迷霧,難以窺探。
“戰爭的前夜啊…”
勞倫斯低語著,伸出手,感受著微涼的晚風。
現在瑪魯里港口處于一個十分微妙的情景,信徒們舉著燭火漫步在街頭,低吟淺唱的禱告不斷,宛如永不斷絕的歌聲般,回繞在這座城市間。
可在這祥和的神圣之下,卻是不斷的噩夢,以及籌備的戰爭,冰冷的戰艦撞碎神圣的禱言,在怒濤洶涌的大海上疾馳。
“戰爭不是已經開始了嗎?”
聲音響起,柯里從另一邊慢步走來,他身上披著厚重的大衣,抵御風寒的同時,也遮住了在戰斗中斷裂的手臂。
“不,我指的是我的戰爭。”
勞倫斯幽幽道,就像在黑暗里躲藏已久的惡鬼。
白潮海峽的沖突,乃至各國的紛爭,這一切都不是他想要的,僅僅是為了達成目的的必經之路而已。
“你的戰爭…”柯里品味著這個詞匯,而后問道,“所以你找我前來,有什么事嗎?”
“是關于我們接下來的行動。”
勞倫斯的語速很慢,就像個遲緩的老頭。
“到了現在,也該開始了。”
“你要做什么?”
“戰爭,一場滿足所有人利益的戰爭。”
勞倫斯將目光從海面上的戰艦移開,落在了柯里的身上,柯里為了活下來,他的身體里也滾動著禁忌的秘血。
他變成了怪物,理由和勞倫斯一樣,他們都想看到那毀滅的未來。
“這終究是一場被動的戰爭,我想科涅爾現在已經愁的發慌了,是嗎?”
勞倫斯說道,這場戰爭的爆發,便是筑國者們的引導,需要在不可言述者醒來前,削減足夠的人口,維京諸國的陰謀,也只是可以被他們恰好利用而已。
“無論白潮海峽的結果如何,實際上高盧納洛真正的仇敵依舊沒有受到影響。”
聽著他的話,柯里不禁想起那片神圣的國土。
“神圣福音教皇國…你打算對神圣福音教皇國開戰嗎?”
柯里臉上閃過些許的興奮與驚訝,但很快這表情便收攏了起來,他嚴肅道。
“這是行不通的,向神圣福音教皇國開戰,戰線無疑會被拉的很長,并且同時面對三個敵國的壓力…”
“不,柯里,局勢沒有你想的那么糟,而且,這個世界也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簡單。”
勞倫斯打斷了柯里的話,在間隙的幫助下,他早已窺探到了七丘之所內溢散的災難,現在朝著神圣福音教皇國進軍,他們甚至難以組織起有效的力量來抵抗,畢竟最大的災難將在那神圣之所爆發。
還有的就是…筑國者們。
這個世界便是一張棋盤,無論處于何種陣營,他們終究都是筑國者手中的棋子,這些繼承了守秘者意志的古老團體,在暗中操控著世界的走向,維持著人類與不可言述者之間的平衡。
所以眼下這場瘋狂的世界大戰并非不可調節,只要達成了筑國者們目的,便可以,而這也是勞倫斯想要的。
“七丘之所內在孕育一場災難,一場遠比世界大戰還要瘋狂的災難…我的軍隊已經集結完畢,我們會悄無聲息地前進,抵達神圣福音教皇國,將你我厭惡的一切都砸個粉碎。”
勞倫斯的話語帶著魔力,在柯里的腦海中勾勒出那地獄的景色。
柯里一直想看到信仰的崩塌與毀滅,為此他甚至愿意吞食禁忌的秘血,變成骯臟的怪物。
勞倫斯說動了他,可他身上的職責卻不允許他做出這樣的瘋狂之舉。
“我需要和科涅爾…”
“不必擔心科涅爾,他會允許的,說不定秘密的批文正在送往這里,我們只要準備好一切就行。”
勞倫斯笑嘻嘻的,就像知曉了一切一樣。
在繼承王位后,科涅爾遲早也會接觸到那群神秘的筑國者們,他相信這些筑國者們愿意賭一賭,即使失敗也沒有什么,他們只需按照原計劃繼續著世界大戰就好。
更何況,這也僅僅是請示一下而已,勞倫斯從不需要他們的允許,他自己本身便是一場瘋狂的災難。
“所以你距離你預言的末日,越來越近了嗎?”
柯里強忍住內心的躁動,問道。
“或許吧。”
腦海里閃過那片猩紅的海洋,勞倫斯也不清楚。
“你為什么如此執著于這樣的末日呢?只是因為你會死在那里嗎?”
“只是好奇而已,我要沿著固定的路線去走就好,按照預言說的那樣。
去廝殺,去前進,去戰死。
更何況,在那之后有更令人著迷的東西啊。”
勞倫斯深情地訴說著,但這份深情在柯里聽來,攜帶著極致的瘋狂,從自己認識他起,柯里能感受到,勞倫斯變了很多,他不斷地滑向無序的黑暗,無法挽回。
“什么東西?”
“未來。”
“未來?”
“是啊,一個不可知的未來,你難道不好奇嗎?在那樣的末日之后,世界會是什么樣子。”
勞倫斯提出了一個柯里從未想過的事。
“按照預言,你那時應該已經死了才對。”
柯里說,勞倫斯笑而不語。
他的目光充滿了疑惑,緊接著想到了什么,柯里問道。
“你…在那之后,試過再次看向那樣的未來嗎?”
一切都是虛偽的,勞倫斯走到這里,完全都是因為那魔咒般的預言,就此之后,他就像木偶般,被命運的絲線操控著,按照著既定的命運前進著。
勞倫斯點點頭,而后說道。
“我嘗試過很多次,但就像命運一樣,我注定在那時得知那悲哀的一切,在那之后就再也無法窺見那一切。”
“你就這么相信你的‘命運’,而且,你真的只看到了這些嗎?你說的都是實話嗎?勞倫斯。”
柯里繼續追問著,注視著那冰冷的面具。
勞倫斯戴上面具太久了,久到柯里都快忘記他原本的樣子了,面對他,現在心里有的只是徹骨的寒意。
毀滅信仰的狂喜過后,冰冷的晚風襲來,柯里稍微冷靜了下來,緊接著便是無盡的后怕。
柯里有些后悔了,直到現在他才意識到,與魔鬼交易的代價,無窮的懷疑從他心頭升起。
勞倫斯的預言是正確的嗎?
怎么肯定這個預言的真假?甚至說,這會不會只是勞倫斯的一次幻覺,畢竟他也說了,他從未預言的如此之遠,這根本是難以發生的事。
冷汗浸透了柯里的衣襟,他看不到勞倫斯的表情,只覺得那面具下深邃的黑暗里,正有著數不清可憎的亡魂在祈求著安寧。
如果…如果這是錯誤的,那么勞倫斯這個瘋狂的信命者,便是跟隨著錯誤的道路,直到今天。
勞倫斯有想過這些嗎?
另一個想法在腦海中閃過,柯里覺得勞倫斯不是什么蠢蛋,相反,他狡詐多端,意志強悍,自己想到了這些,勞倫斯不可能沒有想到過。
那么他有過懷疑自己嗎?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敗中,他有想過預言的錯誤嗎?
還是說,就像那些狂信徒一樣,自欺欺人地前進著,哪怕真相已經千瘡百孔,依舊不愿相信,而是跟隨著自己的目標,繼續盲目前進。
柯里的臉上露出難看的笑容,他們嘲笑著狂信徒,但他們本身便是最可笑的狂信徒,這是瘋狂的世界,也只有瘋狂的狂信徒,才能在暴雨雷霆間,穩步前進。
“實話嗎?應該都是實話了。”
勞倫斯好像注意到了柯里的變化,他輕聲說道。
“但如果說有什么隱瞞的,也確實存在。”
“你隱瞞了什么?”聽到這些,柯里的眼中升起了些許的希望。
“一些…我也不太能確定的事,總之在那末日之后,我看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勞倫斯的聲音變得越發輕盈,就像暮年的老人在講述著古老塵封的故事。
“猩紅的災難過后,我看到了一片天空,清晨被日光染成金色的天空…”
“這聽起來就像迷離的幻覺。”
“是啊,所以我從不和人提起這些,如果你不問,我也快忘了這些,畢竟那末日的猩紅,是如此地猙獰,牽動著心神。”
兩人陷入沉默之中,柯里有些難以描述自己的心情,他們就像從高山之上滾落的巨石,哪怕知曉了自己的錯誤,也沒有回頭路了。
港口外的海面上停靠著數不清的戰艦,上面載滿了攜帶秘血的怪物,他們躍躍欲試,磨牙吮血。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柯里喃喃自語著,他看向自己的斷臂處,只覺得這一切仿佛是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
“你被你的欲望驅使著,狂怒著,你不應該迷茫,柯里,現在的你應該欣喜才是,你所想要的一切,不是近在咫尺嗎?”
勞倫斯不懂他的困惑,聽著這番話語,柯里無奈地笑了,很快這笑容便越發猙獰了起來。
他說的對,勞倫斯說的對,柯里開始理解他了,在這個瘋狂的世界里,保持理智是個很困難的事,但只認定一個目標去前進的話,無論對錯,他們都將迎來回報,不管是好與壞。
“我們可以走了,柯里,你應該也想和我一同踏上那神圣的土地,是吧?”
勞倫斯突然說道,而在不遠處的黑暗里有人群朝著這里走來,透過昏暗的光線,柯里能看到其上反射的金屬光澤。
尖刀與槍械,這是裝備齊全的士兵們,他們帶著和勞倫斯相似的面具,宛如捍衛國王的禁軍。
勞倫斯看向了柯里,面具下的黑暗里滾動著熾白,他的聲音帶著扭曲的笑意。
“就在剛剛,科涅爾陛下允許了我們的開戰。”
柯里愣住了,注視著黑暗里的鬼火,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著。
在與自己交談的空隙里,勞倫斯正游蕩在無際的荒野之中,輕而易舉地做到了這一切。
“你…說服了他?”
“他只是做出了正確的抉擇而已。”
勞倫斯意味深長地說道。
筑國者們應該通過洛倫佐知曉了勞倫斯的可怕,限制這個怪物是個十分不明智的決定,況且這個怪物的目的,一定程度上也是與筑國者們相同的,倒不如驅狼吞虎。
勞倫斯猜他們不會這樣完全地放縱自己,在那片熟悉的故土上,他應該能見到更多熟悉的臉龐。
“洛倫佐·霍爾莫斯…”
勞倫斯輕語著這個名字,懷揣著欣慰的情緒。
洛倫佐·霍爾莫斯確實是他最優秀的學生,從寂海歸來,還殺掉了羅杰與艾德倫,他的功績足以載入獵魔教團的歷史,只可惜在末日過后,無論勝負與否,這一切都將被掩埋,注定被人遺忘。
“走吧,柯里。”
勞倫斯招呼著柯里,在士兵們的環繞下,他們走上了碼頭,登上早已就緒的戰艦。
它們滿載著秘血的軍團,悄無聲息地駛離港口,邁向黑夜的最深處。
“柯里。”
壓抑的寂靜里,勞倫斯突然說道。
柯里看向他,只聽他自顧自地說著。
“無論真假對錯,總需要有人去實踐,去親眼看一看,哪怕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那些愿意相信我,并且為之身死的人。”
柯里似懂非懂,問道。
“怎么突然說起了這個。”
“只是想起了些老朋友。”
勞倫斯看向北方,平靜地訴說著。
靜默地前進著,勞倫斯注視著黑暗,隱約地,他似乎能透過黑暗看到那片天空,金色的天空。
恍惚間似乎有柔和的日光落下,輕拂著他那疲憊又狂怒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