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祐這輩子有沒有傾心之人?大概是沒有的。
但,他心中總有幾個這輩子對他很重要的女性。
如孫亦煙,如他的幾位女弟子,還有沒有見過面的母親。
他童年時,瘋瘋癲癲,癡癡傻傻,小楊村中的人誰會與他為伍?
他沒有朋友,更沒有女性朋友。
待他悟道出村,遇見了孫亦煙。
這個故作成熟的小女孩可以說在他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不外乎其他,只因這個女孩剛開始對他很好,不管出于何種目的。
她愿意與楊祐交朋友,其他的,對楊祐來說就沒有這么重要了。
她為他引薦王智圖教他讀書識字,只此一條,其實便足以。
楊祐漫步莞江之邊,沿江而走,他的身后,是亦步亦趨的老牛。
楊祐眼中,莞江說大也大,說小也小,其源頭到終點,他都可以一覽無余。
他還是少年模樣,除了沒有二劍,不在是孤身一人多了老牛,其他的倒是與剛出村時沒什么兩樣。
莞江之水滔滔,其中有大魚沉浮,隱于江中,時隱時現,當時奇觀。
楊祐抬眼看去,終于在前方看見了那顆大柏樹。
這顆大柏樹,又多了兩百多年的歷史,愈發雄偉壯觀起來,就連路都因此而改道,多繞了些地方。
楊祐再走幾步,來到樹下。
樹冠如華蓋,郁郁蒼蒼,愈發茂盛,大柏樹的陰影投進莞江中,隨著莞江水的起起伏伏,支離破碎。
楊祐伸出手,輕輕的撫摸這顆大柏樹,親切感油然而生。
便像是母親,給了他庇護,讓他回家的路有了標志,有了點。
或者說,這棵樹,對一切旅行人提供了回家的點。
但,這大柏樹確實不是楊祐的母親。
楊祐后退幾步,對著大樹三拜,如同他剛出村時那樣。
大柏樹的樹葉輕搖,嘩嘩啦啦,也有小鳥鳴叫,甚是好聽。
江水滔滔,有身披金鱗的魚兒躍起,也有七彩光芒匆匆閃過,從江底穿行不敢露頭。
不知是去,也不知是回。
楊祐就這樣靜靜的站著,看柏樹,看莞江,看大千一切。
老牛在旁邊伏地,正要雙眼閉合睡去,忽然它的瞳孔中倒映出一人。
那人老牛覺得眼熟,然時過境遷,它亦不敢確認,只能看出個輪廓。
來人在遠處,是個亭亭玉立的姑娘,距離楊祐大概有三百米,她身后是駿馬豪車,倒是沒有趕馬人了,只她自己,故地重游,歷練心境,以備成仙。
她怔怔的站著,恍然若夢。
楊祐似是察覺到有人前來,站在遠處,他轉過身,看向來人,笑道:“可是孫小妹?”
一切都仿佛二百五十九年前,卻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樣了。
楊祐不一樣了,孫亦煙也不一樣了。
人還是那個人,人又不是那個人。
“楊祐哥哥??”
孫亦煙幾度開口,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年就是那個少年,直到最后才怯怯的叫出一聲。
二百多年過去了,少年如舊,如昨日。
“快快過來。”楊祐哈哈一笑,似是憶起以往之事,喜上眉梢,連連揮手:“二百多年沒有見了,讓我這個當哥哥的好好瞅瞅。”
孫亦煙終于確定眼前之人正是那個楊祐。
她亦是勝天境界,此時竟然心潮澎湃,不知如何言語。
孫亦煙向前幾步,閃身便來到楊祐身前,她怔怔片刻,才行禮:“亦煙見過哥哥。”
楊祐擺下桌椅茶盞,看起來普普通通,他率先坐下,笑道:“亦煙妹妹請坐。”
大柏樹的陰影灑下,將二人遮擋,不受太陽的照射。
孫亦煙依言坐下,看著眼前之人,千言萬語也只說出一句話來:“哥哥不是上界去了?怎么回來了?”
她是勝天境界,依舊看不清楊祐。
楊祐看起來是凡人,可那有二百年容貌不變的凡人?
“想回來看看。”楊祐沏茶,動作行云流水,讓人賞心悅目。
孫亦煙受寵若驚,連忙要接手自己沏茶,卻被楊祐笑著拒絕:“怎么,不相信我的技術?”
“這天下,能喝上我泡的茶可沒有多少,妹妹可是享口福了。”
孫亦煙說道:“我的榮幸。”
她又道:“那年我大婚,哥哥托王爺爺送來禮物,實在是讓亦煙承受不起。”
“后來還是王爺爺幾經勸說,我才同意修煉。”
楊祐啞然失笑,將一盞茶推到孫亦煙的身前,道:“本就是送你的禮物,就是讓你修煉用的。”
“說起來,那日我還在王府門前看了你的婚禮呢。”
“你夫君不錯,現在怎么樣?”
“死了。”孫亦煙略微沉默一下,隨后才道:“他的修為不高,資質也不高,幾十年前死了。”
楊祐連忙轉移話題:“王祭酒呢?”
“也死了。”孫亦煙又道:“死的更早,他變年輕之后,心氣似乎也年輕了。”
“與人爭斗,死了。”
楊祐不再問了,將自己面前的空茶盞倒上茶,道:“請品。”
“謝謝。”孫亦煙輕聲道。
待茶飲盡,楊祐再倒。
“一切都變了。”
“是啊,一切都變了。”
“你這次出來,是為了歷練?以求成仙?”
“是啊,將自己的一生軌跡再重走一遍,錘煉心境。”
“不錯,是個好想法,不錯。”
“其實都是哥哥贈予的功法強大罷了,我個人不值一提。”
楊祐將甄滿茶的茶盞又推到孫亦煙面前,道:“請。”
“謝謝。”孫亦煙道。
楊祐又道:“成仙之后,若遇到麻煩,可尋一個定山城的地方。”
“怎好意思在麻煩哥哥呢?”
“哦。”楊祐舉杯,又道:“請。”
孫亦煙一飲而盡,隨后她起身,帶著歉意道:“哥哥贖罪,我還要趕路,去下一個地方。”
“去吧。”楊祐微微一笑,擺擺手,道:“祝你一切順利,有遠大前程。”
孫亦煙在行禮,隨后走向遠處的馬車,只她一人,駕車而去。
楊祐目送孫亦煙的離開,不由嘆道:“一切都變了。”
“回不去了!”
他舉壺,將剩余的茶都一飲而盡。
“老爺”老牛在旁邊叫道。
“無事。”楊祐起身,收了茶具,與孫亦煙背道而馳,重新沿江而上。
二百七十五年。
天下太平。
東伯孫家孫亦煙,舉霞飛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