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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統十一年(1052年)春二月,西京,三年一度的科舉大試,剛剛落下帷幕,趁著四海俊才、天下群英齊聚京師的機會,一年一度的牡丹詩會,也即將開展…
隨著時間的流逝,列祖列宗在當世人們的印象中已逐漸模糊,曾經那段波瀾壯闊的歷史,那些蕩氣回腸的故事,也僅僅停留在史官學者筆下與文人詞臣的詩文中。
絕大部分人們,更習慣于活在當下,享受當下,尤其是對居天下之中的京畿士民來說。社會安定、經濟繁榮、文化璀璨的正統時代,堪稱一個全民享樂時代,只不過,這盛世康樂,針對的人群不可避免越來越窄…
自世宗以來,近四十年間,大漢帝國科舉,愈加呈現“政法化”、“學院化”,這既是朝廷選材越發注重法理,也因為大量政法大學堂以及其他地方學政學堂出身的學生士子,大量出現在“科舉”這條帝國最正統、最高等、競爭也最激烈的入仕“賽道”上。
到正統時代,大漢帝國的入仕途徑,已經更為清晰地分為三條,一考舉,二恩蔭,三則是“以吏能入仕。這三條中,不論考舉一事,如何受權貴、學閥等統治階級的影響,它都是帝國最為公平的一項選材辦法,至少還能讓人看得到點希望,每一屆都還能看到些“寒門”出身的才士冒頭。
第二條,不必贅言,這權貴們的福利,也是統治階級們維護帝國統治的根本原因之一劉,雖然從來為清流賢才所攻訐,但它始終存在。
并且于“低調”之中,從容傳承,牢牢地掌握著帝國莫大一份話語權,而在帝國一百多年的發展變遷下來,新老權貴固然在不斷更迭替代,但這個階層卻在不斷壯大,既是帝國的強大脊梁,也是帝國龐大身軀上的寄生者.
至于第三條,則是最為艱難的一條路了,情況也最為復雜,并且呈現越來越艱難、復雜的趨勢。歸根結底,帝國上下,各級墨吏以百萬計,而朝廷命官卻是有定數的,而官與吏之間的差距卻在不斷拉大,有如鴻溝一般深峻,以致底層官場有“一入吏場身難翻”的說法。
回頭來看,反而是在世祖皇帝時期,才是真正將“不拘一格降人才”理念貫徹的,到太宗、世宗時期,法治在不斷加強,等級規矩日益森嚴,對廣大吏員們也越來越不友好。
世宗通過興辦吏政學校的辦法,的確培養了一大批高素質的吏才,但很多學生,其第一選擇,依舊是進京參考,萬不得已,才愿意接受“吏”這樣的道路。
不過,吏職轉命官,固然艱難,上限也很低,但容易出人才,尤其是實干之才,那畢竟是從百萬吏員中脫穎而出的人才,不管是能力、經驗還是運氣,都缺一不可。
在尚書令范仲淹秉政的六年之中,對帝國吏政有著眾多的整頓與改革,其中在選拔良才干員上,就大力地提拔了一批吏員,授以命官,這批人大多具備實干之才,但被攻訐為“范黨”,以及范仲淹“弊政”之一,究其原因,動了其他既得利益集團的奶酪。
這三條入仕途徑,在其日益清晰的同時,也意味著帝國階級的徹底固化,這一點在帝國上層統治建筑中,尤其顯著。
開寶時期,在以乾祐一代開國元勛的基礎上,還能崛起趙普、盧多遜、張雍、李昉、呂端、王祐、王禹偁等一干庶族領袖;
太宗時期,張齊賢、李沆、呂蒙正、徐士廉、寇準等臣也扛起庶族官僚的旗幟;
哪怕到了世宗時期,仍有張儉、杜衍、曾會、王欽若、丁謂、夏竦、包拯等一干崛起于平庶的名臣、干臣。
但進入正統時代,準確地講從建隆中后期開始,已經很少能夠看到憑借一己之力,以驚艷才情,位居高位的了。不是沒有,只是很少,并且上限肉眼可見。
處在帝國廟堂高位的,已基本為權貴集團所占據,越往上,越是如此,不管是中樞部司宰臣,還是地方封疆大吏,你想要找一個出身平平者,反而很困難。
倒不是沒有寒門崛起,但是,若不通過依附權貴,僅靠個人才干與努力,想爬至高位,簡直是癡心妄想。大漢帝國不是沒有這樣的骨節之士,但絕大部分人,窮極一生,能否做到州府之任,都需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
包青天聲名在外,不附權貴,甚至專門與權貴“作對”,但是,這樣的人,數遍天下,又能有幾人?而況,如非政法大學堂出身、世宗近臣、皇帝侍講等一系列buff加持,即便包拯名望隆重,又能在帝國高層待多久呢?
便是如此,也屢屢受到攻訐,處境堪憂,個人仕途上,也難有寸進,內閣大學士、集賢殿大學士等虛銜隨便加,但范仲淹曾兩度推動包拯進入政事堂拜相,都被群起反對,尤其在都察使的提議上。
看看世宗中后期在帝國政壇上嶄露頭角的一些臣僚吧。歐陽修,這個到正統時代已是一代大文豪,與蘇舜欽等人,重修《唐書》、《三代史》,堪為新一代清流領袖。
但歐陽修的冒頭,除了本身那驚艷的才情之外,政法大學堂出身,狀元及第,是個很重要的原因,而要溯源的話,他還是靠幾個岳父的扶持,早有胥偃,后有楊侃、薛奎.
便是如此,歐陽修終其一生,也沒有真正處在廟堂高位,掌握朝廷實權、重權,他只是名氣很大,在文學上的成就很高。
但在大漢帝國真正的掌權者眼中,根本排不上號,更像是當家人們擺在殿閣間的一尊佛像罷了,而一旦言行出格,貶謫也就來了。
蔡襄,也是一代大家,清流領袖,他是出身閩學,如今更是莆田學派的當家人物;富弼、韓琦者,多年政事歷練,早已是帝國政壇的后起之秀,聞名朝野,但一路都少不了張儉、杜衍這等首相之才的提拔、扶持。
而今科的進士狀元曾鞏,他則是集賢殿大學士、監修《國史》歐陽修在房州時收的弟子,是其在“古文”上的傳聞,這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便是范仲淹,若非其父打下的直通太宗的名聲,若非集婁江、睢陽這兩大對帝國政壇具備重要影響力學院的光環于一身,他豈有位列宰堂的一日。
當然,范公最終能夠入殿登堂,官拜尚書令,得“聚天下之望”,最為關鍵的一點,還在于世宗皇帝的培養提拔,還得有個好運道,正統皇帝“聽話”.
也正是在這樣的人才選拔機制與官吏成長環境中,范仲淹秉政的幾年,也被后世之人,評價為“大漢帝國最后的公平時代”。
而即便一心為公的范公,其所維持的這份公平,也得打個雙引號,因為他維護的朝廷體制,從根本上,是對帝國權貴們的維護。
一方面堅決維護帝國統治與律制,一方面又要打壓限制作為統治基石的權貴官僚,范仲淹的執政,可想而知是在怎樣一種矛盾、糾結與艱難之中度過的,說其苦苦支撐,是一點毛病都沒有的。
事情沒有盡善盡美的,也正因為范仲淹之后,那種日益讓人窒息、束縛的政治環境與升遷制度,才顯得范仲淹在時,帝國那苦苦維持的清明,是何其難得。
然而,即便再固化,天下士林、寒門才士,終究還是有上升的可能,那條登龍之階,也被庶族官僚死死維護鞏固,被勛貴集團作為裝點的門面。
上升的途徑,即便狹窄,畢竟存在 與之相對的,真正讓人窒息的,還是軍隊。一百多年了,軍功貴族們對帝國軍隊的掌控力,雖呈下滑趨勢的,但其依舊擁有強大話語權。
另一方面,在軍隊官僚主義大肆抬頭的同時,一些獨屬于軍令、軍政系統的規則,也更加固化了,最顯著的一點,同樣是提拔機制與上升途徑。
到正統時代,帝國官兵的升遷,看靠山,認出身,是一件很尋常的事情了,甚至早已深入人心,為人所接受,就好像生來就是這樣的規則一般。
對于一個普通入伍的士兵來說,若無靠山,僅靠正常的軍事訓練、衛戍、戡亂等職業活動,一輩子能夠做到一個“百夫長”,就極其難得了。
更多的人,在超齡之后,就被發還家鄉務農了,若是有立功表現,抑或是掙得個軍職,或許還有機會被安排進地方差役系統,抑或鄉兵系統,從地方官府討份差事,就是這樣的人,基本都是十中取一。
正統時代的大漢軍隊,對普通官兵來說,已然逐漸喪失曾經擁有的榮耀與待遇,東京的昭烈廟,年年都有大祭,但那些曾經動人心弦、直擊靈魂的精神與意志,卻漸漸染上塵埃.
帝國軍官的來源,更多的,來自勛貴將門之蔭賜,出于帝國幾大軍事學校。至于武舉,則已經徹底被玩壞了,到如今,只是作為一些即將受到提拔的軍官履歷之一。
至于軍事人才的選拔,軍隊自有其規矩!
而軍隊的這種固化,又以海軍為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