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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宗篇7 太后太妃

  “太后娘娘召見,還請太妃隨婢子來!”慈明殿前,樣貌可人的女官恭敬地迎接太妃蕭綽。

  蕭綽點了點頭,輕輕地應了聲,然后默默地跟著女官朝殿內走去。時年五十又五的蕭綽,雖早不復年輕時的容顏姿色,但氣度依舊不減當年,兩鬢增添是白絲是歲月的沉淀,反射出的仿佛也是智慧的光芒。

  太宗皇帝駕崩之后,蕭綽自然而然晉位太妃,依制離宮,遷往別院。太宗皇帝的后宮實在單薄,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存在感較強的只有慕容、趙、蕭這三后妃。

慕容皇后升級為太后,依舊在后宮逞強顯能,趙貴妃則與其子文渙被趕到安南就國去了,德妃蕭綽則移居臨淄王府,其余幾名無子的后妃則被遷到別宮,集中供養  過去的兩年,蕭綽顯得很低調,對皇帝以及慕容太后更是敬而遠之,倘若避不開,則保持比起當年更加謙恭卑敬的姿態。

  顯然,在蕭太妃的眼中,慕容母子是十分危險的存在,尤其對他們母子來說。

  慕容太后的心胸,明顯是沒有多大的,與蕭妃母子間又有“收養”的淵源,太宗晚年時厭惡后宮之爭,對慕容、趙氏二人是格外冷落,相反對蕭綽卻更加親近,也就導致了一段時期的“專寵德妃”。

  而這兩樁事,都成為了慕容太后的心結,蕭綽對此也心知肚明,深徹地意識到這是危險之源,從不敢大意,即便慕容太后被輔臣們聯合擋在了慈明殿,蕭綽依舊不敢放松,畢竟,坐在九五之尊寶座上的是太后之子。

  兩年的時間里,蕭綽安居京中,同時也默默關注著朝廷局勢,即便消息來源不多,但憑借著天生的政治意識以及出色的分析能力,在有限的信息里,蕭綽能比較準確地把握住朝局的發展變化。

  在蕭綽看來,進入平康三年之后,那諸輔當國的局面是越發難以維持住了,距離皇帝親政也不遠了,而在這個過程中,也必然避免不了矛盾與斗爭,必然充斥著危險。

  即便,朝局變化如何,并不能直接影響到他個太妃,但是考慮道其子臨淄王劉文濟,蕭綽也不敢有絲毫的疏忽大意,修身養性的同時,也時刻保持著警惕。

同時,既往的經歷已經證明了一點,那就是慕容太后并沒有將他們母子遺忘,并且一旦想起來,就會宣她進宮,敘敘話,拉拉家常  而在去歲冬,慕容太后召見蕭太妃時,還曾抱怨,說他被一群“逆臣”折辱,幽居深宮云云。就沖慕容太后這等不加掩飾的抱怨情緒,蕭綽就打定決心,敬而遠之,謹慎對待。

  而最讓她感到心寒的是慕容太后說出的另外一番話,言她們都曾辛苦侍奉太宗,二者更是親如姊妹,她對臨淄王劉文濟也一向視為親子.

  說到最后,話鋒一轉,質問蕭綽,為何刻意疏遠她,都不主動進宮看望,是覺得她失勢了,還是其他什么原因.對于慕容太后的“疑問”,蕭綽自然表現得誠惶誠恐,斷然否認此情,認錯的同時,也表示會多進宮看望陪伴。

  此番,正是開年以來,蕭綽第一次主動進宮拜望慕容太后。

  在進殿之前,一名身著紫服的老臣正自殿中出來,見到蕭綽,老眼微瞇,隔著三步遠,便佝身作了個揖:“東川都指揮使臣慕容德琛,見過太妃娘娘!”

  看著恭敬內斂,帶有一股沉著干練之風的慕容德琛,蕭綽壓下心頭的訝異,面上露出點溫和的笑容,伸手示意其免禮,道:“慕容使君這是之東川回京述職?辛苦了!”

  “多謝太妃娘娘關懷,都是老臣應盡本分!”慕容德琛表示了下,隨后即拱手告辭:“就不耽擱太妃娘娘覲見了,老臣告退!”

  “使君慢走!”

  慕容德琛乃是衛公慕容延釗之侄、已故廣寧伯慕容延卿之子,是個文武雙全的勛貴子弟,算是偌大慕容家族里比較有才干的一個人,幾十年從政從軍,也積攢了不小的功勞。

  當年蜀中叛亂時,也曾隨劉廷翰擊賊,立有勛功。此番,正是從川東道任上返京述職,而出現在太后的寢宮,既不那么讓人意外,也顯出有那么一絲的不尋常.

  從后看了眼慢步遠去的慕容德琛,蕭綽若有所思,但很快,雙目就恢復了平靜。抬頭又望了望莊嚴的坤明殿,收拾好心情,進殿參拜。

近來的慕容太后,心情著實不錯,原因很簡單,她的皇帝兒子開始“雄起”了,朝廷之中皇帝的聲音大了,屬于皇帝的意志正在開始向下傳達,皇權正在復蘇  自從呂蒙正被貶江南后,皇帝劉文澎在朝廷中樞的存在感明顯加強了,朝廷各項重要會議必有其身影,不管最終決策如何,但決策過程之中,總能發出他的聲音。

  朝中其他事務,劉文澎干涉得也多了,大漢政局也在他繼位兩年以來發生著一些真正的變化。朝廷的風向也不可避免隨之變化,內外臣僚,向皇帝覲見述職的頻率明顯增長,同樣的,皇帝與眾宰輔之間的矛盾也在加深。

  小皇帝治國,與雍熙輔臣們治國,顯然不可能是一致的,尤其對堅守雍熙之政的尚書令張齊賢來說,對于劉文澎一些任意隨性的想法與決策,更是深為惱火,然而很多時候,又顯得很無力。

  那畢竟是皇帝,當皇帝開始釋放發揮他的攻擊性時,對于臣下而言,也不是容易承受的。

  皇帝起勢了,作為皇帝母親的慕容太后,自然難免跟著得意,而這份得意,在面對太妃蕭綽時也展現得淋漓盡致,攀拉家常時,嘴角也始終掛著一點凌下的笑意。

  “不知文濟在江南如何了?”談笑間,慕容太后似作無意地提起臨淄王。

  蕭綽聞之,面上雖然還帶著笑意,心里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也很自然地應道:“江南富庶之地,繁花勝景,數不勝數,怕是已經讓他迷了眼。吳儂軟語,風花雪月,已經讓他沉醉其中.”

  聽蕭綽這么說,慕容太后疑惑道:“我猶記得,文濟可是個沉穩樸實的孩子,他在江南的政績,可是被先帝高度贊賞的!”

  注意到慕容太后眼中疑色,蕭綽苦笑道:“江南多溫柔鄉,他早已流連忘返,兩年的時間,納了五房姬妾不過,能做一個逍遙王侯,也是他的福氣,豈能再奢望其他?”

  聽蕭綽這么說,慕容太后也不由笑了:“江南美人多靈氣,也是聞名在外,我一直苦惱官家后宮空虛,或許該挑選一些,填補后宮才是。”

  蕭綽立刻附和道:“天家延續血脈,皇室開枝散葉,乃是關乎江山社稷的事情,太后所慮,不無道理!”

  對蕭綽的態度,慕容太后還是比較滿意的,嘆了口氣,又提起一事:“官家近來國政日益繁忙,但終究年輕,理政經驗不足,難免為那些輔臣欺壓。

  我想,官家還是需要一些體己信任之人幫襯,當年文濟也曾陪官家南巡,兄弟關系一向和睦,再沒有比文濟更適合輔佐的人了。

  文濟也是飽受先帝熏陶教誨的宗王,豈能坐視其沉迷于江南風月,碌碌余生?

  依我之見,還是該把文濟召回朝中,協助官家處理國務,妹妹以為如何?”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慕容太后目光緊緊地盯著蕭綽,似乎想要把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都捕捉到。

  而聽聞此言,蕭綽臉上從容,心頭早就蕩開了波瀾,幾乎不假思索,蕭綽嘆息道:“太后一番盛情,我替文濟拜謝了。只是我前日才收到文濟來信,說他身體有虧,正打算辭去本兼諸職,打算到蘇州去安心休養.”

  “如此不巧?”慕容太后詫異道:“是何原因?可曾尋良醫?這可大意不得,要不要派御醫去看看?”

  面對太后的關心,蕭綽面上露出一副難以啟齒的表情,閃爍道:“具體病因,信上卻也沒說,不過,從來人口中探的消息,我基本可以猜出,不外乎酒色過度。若非太后問起,我這做娘親的實在羞于啟齒”

  聽蕭綽這么說,慕容太后不由樂了,笑道:“男人好美色,人之常情,也不是什么大事,不過身體還是需要注意的。”

  然后話題,終于從臨淄王劉文濟身上轉移了,太后與太妃之間,言笑晏晏的,顯得十分融洽,太后也沒有再提讓劉文濟回朝任職的事。

  從坤明殿出,一直到登上出宮的車駕,蕭太妃的臉上一直掛著謙和自然的笑容。

  當然,車內獨處之時,所有的笑意乃至所有的表情都不復存在,一雙雌目分外凝沉,腦子里反復回想著今日與慕容太后的一番談話,不住地反思自己的應對是否有什么問題。

  今日,慕容太后那一番試探或許并不高明,但也足以讓蕭綽感到壓力,畢竟,太后與皇帝若是真想針對他們母子做些什么,他們也是沒有多少反抗能力的。說案上魚肉,任人宰割,或許不至于,但總歸相去不多。

  回到臨淄王府的蕭綽,在第一時間進入書房,屏退眾人,斟酌幾許,方伏案提筆,緩慢地謹慎地寫下封信,只不過,抬頭是“娘親在上”,筆跡也是臨淄王劉文濟的筆跡.

  良久,方才落筆,將信紙裝封,放入書架上一個專門收納江南來信的錦盒中。

  等料理好一切,重新落座,蕭綽悵然地嘆息一聲,蒼然的面容間露出一抹疲憊,揮之不去。

  又過了一會兒,呼出一口濁氣,蕭綽向外吩咐道:“來人,去把蕭惠喚來!”

  “是!”門外侍奉的仆人應道。

  未己,一名衣著肅重的青年快步走來,通報入內,見著蕭綽便下拜行禮,態度十分恭敬:“參見太妃,不知太妃喚臣,有何吩咐?”

  在過去的三十多年間,塞北的契丹,是不斷有部族南下,其中不乏一些契丹大姓,“蕭氏”是最多的一族,畢竟有站穩腳跟,甚至融入大漢上層的“蕭思溫”一脈。

  尤其是在漠北契丹徹底臣服帝國,稱臣納貢,接受世祖賜封之后,這種趨勢就更明顯了,即便南下很可能受到大漢官民的排斥,但南國的花花世界,依舊讓難耐漠北苦寒的一大批契丹人部族權貴向往。

  而有蕭家接應的“蕭氏”一族,前前后后,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得有上千人。

  不過,在蕭氏祖、女、孫三代低調行事的作風之下,蕭氏也并不敢張揚,甚至在蕭思溫擔任理藩使的時候,在蕭氏族人的安頓上都沒有任何的徇私偏重。南來的蕭氏族人,進入大漢體制內的很少,能做官的就更少了,但每一個有職在身者,都是干才。

  其余蕭氏族人,多在大漢經商、治學,或者依附有所成的族人。如此,通過三十多年的時間,蕭氏一族算是在大漢扎下根來,并且生存繁衍。

  而毫無疑問的是,不管如何發展壯大,大漢帝國內契丹族的蕭氏族人,都是以“蕭思溫一脈”為宗主,如今則依附在蕭太妃、臨淄王的羽翼之下,這同樣是由血脈導致的,不可否認的事實。

  經過三十多年的發展,蕭氏一族已然基本融入大漢,同時,即便再低調收斂,也出現了不少人才。而在劉文濟開府之后,也有意識地在培養、任用蕭氏族內的精英,就和康王劉曄提拔重用瑤族出身的文武一般,是一樣的道理。

  此時,蕭綽召見蕭惠,就是蕭氏一族近些年冒頭的青年干才,年不過二十五,土生土長于大漢,習漢學,知兵事,允文允武,。往上數幾輩,都是親戚,那是一定的事情,并且,蕭惠從蕭綽搬離皇宮之后,便進入臨淄王府當職。

  面對沉穩有度的蕭惠,蕭綽心中暗贊的同時,面上保持著嚴肅,鄭重地叮囑道:“你去一趟江南,面見臨淄王,給他帶一句話,就說讓他好好養病,輕易不得還京!”

  蕭惠聞令,不得其解,不過并沒有任何疑慮,當即拜道:“是!”

  “此言,不得與第四人知曉!”蕭綽眼神凌厲地盯著蕭惠。

  面對太妃的目光,蕭惠只感一股氣勢鋪面而來,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穩住心神,也嚴肅應道:“臣明白!”

  “還有!”頓了下,蕭綽又交待道:“到了江南,就留在臨淄王身邊聽用吧!”

  對此,蕭惠微訝,但迅速調整過來,抑制住內心暗喜,再拜道:“是!”

  顯然,在蕭太妃身邊當值并不差,然而,一個沒有臨淄王的臨淄王府,對于一個志氣正銳的青年來說,并不是一個最合適的地方,尤其在有去處的情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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