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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3章最后的旅途(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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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是南洋分封問題本身,還是老皇帝那嚴肅的表情,都讓劉淳鄭重以待,斟酌少許,方緩緩說道:“臣想周封天下之時,四夷俱在,不臣者眾,以諸侯鎮之,八百年后,混一于中國。今時環繞大漢周遭之廣袤土地,與周時諸夷,并無懸殊.”

  劉淳滔滔不絕的范兒剛起來,便被老皇帝打斷了:“朕沒問周天子分封之事,你也不必給朕兜圈子,只需直言即可!”

  “是!”注意著老皇帝不滿的眼神,劉淳心下一緊,略作調整,拱手拜道:“陛下,以臣愚見,自古封國,意在開拓而守之。

  倘若都等著朝廷打下來,治理好,再行分封,那便喪失了封國之意義,也有違陛下分封南洋之初衷!

  若分封之事,必定要選擇一個合適良機,那么臣認為,夷國俱滅,經綸未構之際,則正當其時。對南洋之經營,朝廷終究不能徹底包辦,封國以治之,會是一個減輕朝廷負擔,深入經略南洋的辦法!”

  言止于此,劉淳垂頭束手,一副說完了的模樣。而他的話,老皇帝顯然也聽進去了,短暫的思考過后,突然抬頭問道:“南洋最新輿圖,你有攜帶吧!”

  “是!”劉淳應道,立刻去安排人取圖。

  未己,一張看起來有些陳舊但內容更加豐富、清晰的羊皮地圖,在老皇帝面前緩緩打開。老皇帝起身,站到圖架前,下意識地捋著白須,兩眼緊緊地盯著以良平島為中心的南北金洲及爪哇三島。

  與以往老皇帝所見的南洋地圖,這一幅新圖顯然刷新了印象,最大的不同就是漢人、漢軍的標記更加密集,范圍也更廣。

  雖然在地理呈現上,三島依舊有大半屬于混沌、模糊的狀態,但從圖上仍舊能感受到,兩年的戰爭下來,大漢軍民對于這三島的了解正在加深,就仿佛限制人視野的迷霧在漸漸淡化消散一般.

  “或許正如你所言,是時候了!”良久,老皇帝感慨道,眼瞼一垂,目光顯得有些凌厲,輕聲嘀咕了句:“再不落實,時間就不夠了!朕死之后,必有人‘跳反’.”

  老皇帝聲音很低,劉淳三人聽得都不甚清楚,但就那零星的蹦跶出的幾個詞眼,也足夠在場的三名皇室成員震悚了,文渙、文濟倆皇孫本來就插不進話,此時都把頭埋得低低的了。

  劉淳也是心生凜然,面上閃過一抹思慮,不過還不及多想,便又聽老皇帝道:“你辛苦了,回洛陽吊祭你爹去吧!”

  “是!”劉淳本能地應道。

  “另外,雍王爵由你承襲,詔命隨后下達!”老皇帝輕嘆一聲,又以一種叮囑的語氣道:“雍王這一脈,當好生守護,不墮門楣!好自為之吧!”

  “是!”劉淳再拜,語氣竟有幾分哽咽。

  劉淳多少帶著點疑慮退下了,承襲先父王爵,這是預料中的事,老皇帝也沒有絲毫折扣。而劉淳疑慮的是,繼承了雍王爵,那封國怎么辦。

  南洋那片疆土,至少爪哇島的主要城鎮,可是他率領將士打下來的,且不提老皇帝態度如何,至少在劉淳這兒,南洋封國當有他們這一脈一份。

  在大漢當前的體制下,在海外擁有一片封地,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當然了,前提是要保證在國內的地位與待遇。

  但偏偏,他在南洋都聽說了劉文淵封安東國之故事,如果是那樣,可就不那么美好了。

  劉淳是個聰明人,甚至是個精明人,他當然不能忽視安東與南洋在地緣位置上的區別,以及皇嗣之間那些隱晦的根本性的沖突,但若同樣的結果放在自己身上,傷害到他們父子一脈的利益,那也是老大不樂意的。

  老皇帝倒是沒想到自己這個侄兒短時間內,有了那么多的雜念,在繼續研究了一會兒南洋新圖之后,終于有些站不住了,指著地圖問低眉順眼地侍候在側的二皇孫:“對于南洋,你們有何看法?”

  聞問,劉文渙下意識地先瞥了眼劉文濟,自江陵那一場沖突之后,兄弟之間已然開始較上了勁,只不過,或許是性格的原因,往往是劉文渙顯得咄咄逼人。

  只稍加思量,劉文渙便道:“適才僅聽皇叔所述,便心馳神往,重洋遠渡,帥師伐國,開疆拓土,英雄之舉!”

  劉文濟還是那副不急不緩的樣子,他沒看兄長,而是瞟了下老皇帝,而后揣摩著老皇帝態度,輕聲說道:“孫兒在京中之時,便時有用到、看到來自南洋的土產,民間皆有言南洋地域之廣袤,物產之豐盛,似乎也確實有很大一批人從中獲得了好處,但究竟如何,仍感霧里看花,不甚清晰。

  如有機會,當如皇叔、祖及南洋將士軍民那般,身臨其境,實地去觀覽一番。如此,方能真正體會祖父開拓南洋之良苦用心與遠大格局”

  好一張巧嘴!劉文濟言罷,劉文渙心氣便微感不順,看向他的眼神中都帶有幾分鄙夷,待注意到老皇帝那笑呵呵的神情,眼神就更不對了。

  于劉文渙而言,似劉文濟這種不溫不火、討巧賣乖的表現,是最讓他難受的。難受的點就在于,他做不到,沒法違心地裝模作樣,從小到大,劉文渙都是天之驕子,有自己的驕傲與矜持。

  然而,當眼睜睜地看著劉文濟通過這種方式,討得父祖歡心,劉文渙心頭又格外不爽。

  兩種情緒在劉文渙腦中反復拉扯,老皇帝則對劉文濟的回答付之一笑,拄著竹節,緩緩回到暖席,待坐下,看著兩個英氣勃勃的皇孫,有些悵惘地說道:

  “只有親眼去看了,才能見識到這個世界究竟有多大!朕是沒機會了,你們卻還年少。他日若有機會,就代朕去走走看看,也算替朕完成一樁夙愿。

  開拓南洋,高調子唱了幾十年了,到老也沒能夠親眼目睹.”

  見老皇帝又陷入那種自我的感懷之中,兄弟倆除了附和著老人家,也沒有其他可作之事了。

  “胡德!”

  “小的在!請官家吩咐!”老皇帝一叫人,胡德立刻就躥了出來,躬身聽命。

  “行營大隊,還有多久到?”老皇帝問道。

  “回官家,根據行營前報,依路程,還有三日左右時間,可抵港口!”

  聞答,老皇帝略作思索,即吩咐道:“傳令下去,五日后鑾駕起行,向東巡幸!”

  聽到這個吩咐,胡德不禁請示道:“官家,這即將開年,距離元夕佳節也不遠了,不知官家擬在何處過節,是否讓地方上提前準備?”

  “走到哪兒算哪兒吧!至于過節,在哪兒過都一樣!”老皇帝擺擺手,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胡德頷首,緊跟著又問道:“官家是否繼續乘船東幸?”

  “船,朕已經坐夠了!”老皇帝淡淡然地道。

  “是!”胡德當即應道,不再多問,扭身便去傳詔安排了。

  就這樣,在老皇帝的堅持下,行營于五日后起行,隨老皇帝向東巡幸,寒冬臘月的,也不讓人消停幾分。

  在開寶三十年到來之時,才剛進入惠州不久,等上元佳節臨來之時,仍沒出廣南東道境。大抵是感受到行營上下那股不樂意的情緒,老皇帝終于多了幾分理解,下令在潮州州城海陽過年,大慶三日,方釋怨氣。

  在海陽,上元節宴慶當日,老皇帝發布了遲來的新年第一詔,內容與節慶沒有半點干洗,而是正式對南洋地區進行分封處理。

  經過與劉淳那番對話,老皇帝的分封策略又發生了一些變化,而劉淳的顧慮在這道詔書中得到了解決。

  根據遠征軍目前進展,老皇帝將三島分為四塊,正式建立四個封國,北金洲(馬來半島)封給齊王劉昀;南金洲(蘇門答臘)封給已故梁王劉曉一脈;爪哇島被一分為二,西爪哇封給雍王一脈,東爪哇則給十二皇子越國公劉晗(郭寧妃之子)。

  這些乃是老皇帝深思熟慮之后的決定,事實上,就是為他個人喜好所左右。當然,與此前不同的是,這些封國都是賜封,屬于額外的賞賜,受封之人國內爵位、待遇得以保留。

  換句話說,老皇帝放棄了此前把兒子們都趕出去的想法,強扭的瓜不甜。相反,地盤給你了,想怎么經營隨你,至于今后會如何發展,老皇帝實在沒有精力再去多想了。

  再不濟,也不可能倒退到南下之前,那么多南洋開拓士不會懈怠,已經建立起的南洋貿易利益鏈條沒那么容易斷裂。

  劉淳的那番話,對老皇帝最大的觸動便是,他不再打算包辦一切了,已經開好一個頭,任其發展而已。

  廣大南洋地區,當然不止那三島,但剩下的,老皇帝打算留給后人,不管是南洋封國,還是后代帝王,都需要一定的余地。

  當然,南邊封了,老皇帝不會忘記西邊,小的封了,不會忽略他信重的大的兒子。只不過,對安西如何分封,對劉晞、劉昉二子如何安排,他始終沒想好,因為在乎,所以遲疑。

  開寶三十年初夏,鑾駕已然抵達杭州,從洛陽出發算起,老皇帝南幸已然整整一年過去了。這并不能算是老皇帝離京最遠的一次,但毫無疑問是他人生最漫長的一次旅途,也是最疲憊的一次遠行。

  過去的一個春季,老皇帝基本都待在閩浙二道,從漳泉、福建,一路逶迤而行,走馬觀花,直到杭州。大概是感受到了地方上的抱怨,在閩浙二道,老皇帝安分了許多,不似在兩湖、廣東那般過度折騰。

  這倒是讓兩道的官僚們有些意外,畢竟他們都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不過,大伙也都不是受虐狂,老皇帝和風細雨,飄忽而過,他們也就殷勤逢迎,讓老皇帝賓至如歸。

  當然,一個人不殺,也不是老皇帝的風格,但對兩道高官們而言,一些犯眾怒的貪官蠢賊的腦袋,上可給老皇帝交代,下則安撫民怨,何樂而不為。

  只要老皇帝別動不動就掀桌子,搞政運,大加株連殺戮,大家伙自然會忠君愛國,勤于王事,將開寶盛事最繁榮美好的一面呈現給老皇帝看。

  然而,對老皇帝而言,這段旅途雖然日益和諧融洽,但他心情卻不斷滑下低落的深淵,精氣日衰,有時候魂兒都不知道飄哪兒去了。

  在老皇帝出巡的這一年中,從中樞到地方,最突出的一個問題,就是令出多門。老皇帝在南巡途中,有各種即時命令與動作,這與洛陽中樞朝廷之間,顯然不可能做到協調,老皇帝不在的這段日子里,洛陽那邊可是像掙脫了束縛一般,老皇帝還沒死,就已經有人在寫詩隱晦地贊揚老皇帝不在時朝廷寬松和諧的氛圍.

  同時,對于老皇帝在地方上的折騰,最終都得到中樞去落實、擦屁股,在湖廣、廣東之時的種種作為,在朝廷中也引發了廣泛爭議,甚至可以說是“抨擊”。

  尤其是廣州府的“番人之亂”,以及新年后“上元之詔”,都讓洛陽朝廷難以認同,老皇帝實在太折騰,太一意孤行,做法也太粗糙。而朝廷諸公,也實在感受不到老皇帝對他們的尊重,當然了,這種抱怨也只有在老皇帝離京期間,才有抬頭的可能。

  這個過程中,太子劉旸的作用是無可估量的,若無他從容冷靜地協調行營與洛陽在政策政令上的矛盾,勉力維持著一個穩定的局面,老皇帝不可能長久地在外巡視,洛陽也可能早就吵翻天了,最終迎來的可能又是老皇帝掀桌子的操作.

  有一說一,維持著大漢當前局面,對太子劉旸來說實在是一個很考驗人的事。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也越來越艱難,在老皇帝的“淫威”之下,所有人都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這一點作為儲君的劉旸感觸尤深,也時常陷入思想的沖突與糾葛之中。

  說起來也有些讓人難以相信,在當下很多大漢權貴的眼中,大漢帝國上層最集中的、最根本的矛盾,恰恰在于老皇帝。

  雖然老皇帝率領他們的臣民,打下了一個亙古未有的龐大帝國,創造了一個開天辟地的輝煌時代,但是,四十余年下來,大漢帝國的臣民們,是真的開始厭惡他們的皇帝了。

甚至于,有一種荒誕卻異常真實的意識已經在悄然之中形成:老皇帝不死,帝國難安  在杭州,老皇帝一共就做了兩件事,其一觀錢塘大潮,并做出要加固錢塘大堤的指示。

  其二,游西湖,當然了在老皇帝眼中,西湖風景雖然秀麗,但比起他見識過的名山大川,失之小氣,興致一來,還干了一件煞風景的事,往西湖里撒了一泡尿(這甚至在后來成為了西湖的一處景點)

  離開杭州之前,老皇帝又收到一則喪訊,趙普走了。趙普的辭世,是有預兆的,二度拜相以來,他幾乎把自己所有的心血與精力都耗費在朝廷的改制上了,此事面臨的挑戰與壓力,不在其位者,是難以體會的。

  早在去歲冬季之時,趙普身體便已然不支,只不過一直堅持著,又有太醫時時監測、照看著。

  按道理,熬過寒冷,便等于扛過一劫,春暖花開之后,該逐漸好轉,但偏偏,趙普在三月草長鶯飛之際,溘然長逝,去世前一日,還同家人有說有笑的。

  對于趙普之死,老皇帝雖然表現得很克制,但那種無處訴說的悲傷感,卻始終充斥于內心,那顆飽經生離死別考驗的破碎的心,終究沒有徹底麻木。

就同當日林仁肇死時的感觸一般,老皇帝從趙普之死,看到的仍然是自己的影子,并且更加清晰了  對趙普,老皇帝也給了開寶第一臣的該有尊榮,追贈為潯國公,當然他家能傳承下去的,只有潯陽侯爵。

  開寶三十年五月,徜徉于江浙的秀麗風光,沉醉于吳儂軟語,自杭州出發,途經湖蘇常潤,老皇帝已然駕臨江南首府金陵,這是時隔數十年,老皇帝再度親幸。

  并沒有物是人非之感,老皇帝對這座古都并不是太熟悉,也沒有什么細膩的情感,只是想到了卒于南巡途中的李煜,若是他在三十年后重返金陵,情緒到位,應該會誕生一首傳誦千年的詩詞吧。

  大概是覺得當年只在金陵短暫停留,便因李太后駕崩而匆匆返京,這一次,老皇帝決定在金陵多待一段時間。

  只不過,很多時候,意外總是先明天一步到來,一則喪訊的傳來,再度打亂了老皇帝的計劃。

  問題不在喪訊本身有多嚴重,而在老皇帝聽聞噩耗之后的反應,就像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剛強如老皇帝,也沒能抗住,也使得金陵城成為了老皇帝此次南巡的最后一站。

喪訊是關于晉王劉晞的,其于開寶三十年四月初四,病逝于成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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