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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王樸卸任

  五六月的淮河,正值汛期,水流湍急,尤以盱眙至淮陰之間的百里長淮,最為兇險,官商船只往來其上,每歲總有覆沒的情況。

  當年淮東大案之時,轉運司的貪官污吏們,就以水道險峻,謊報官船的覆沒損失,背地里卻連船帶貨,一并私吞處置。

  下游淮河道的疏浚暢通,還是在當年漢師南征,為保證糧械、軍隊轉運,而征集百姓開拓了一部分水段。

  不過,隨著兩年前,龜山運河的開通,使得官商民船,得以避過的下淮險道,順利通過,而少傾覆之憂。而這兩年來,龜山運河也漸有黃金水道的氣象,畢竟安全,是各類船隊尤其是民船的首選通道。

  淮東布政使王樸在任已經整整六年,在這六年中,安治淮東諸州,他辦了不少事,而在工程方面,最大的兩個建樹,一是洪澤湖,二便是龜山運河。

  自乾祐七年起,在洪澤落成之后,在王樸的指導下,發楚泗之民壯,歷時兩載,前后動用民夫逾八萬人次,硬生生在淮南大地上開鑿出了這條長達百里的龜山運河。

  從時間以及動用民壯的規模來看,在使用民力方面,王樸是很謹慎小心的,沒有急功近利。談及運河,隋煬帝是永遠避不開的話題,正是以彼為鑒,王樸在此事上,常常敦告下屬官員,不能役民過甚,要與其喘息之機。

  并且,在開鑿的過程中,前后三次巡視運河工程,親自接見民夫,查看其狀況,聽取下情。有王樸的表率,下邊的官員,自然都十分警醒,沒有敢為了政績而過度使用民力者。

  是故,到龜山運河開通,前后也就死了35名民夫。包括此前洪澤湖的開辟,死亡的百姓也不超過100人,這是十分難得的。當然,干工程的,從古到今,就沒有不死人的。

  而對于傷亡的民夫,布政使司當然是專門撥款撫恤,同時,王樸還曾親自去祭拜,并探訪其家人,以作安撫。

  自古以來,凡動大工程,在操作施行的過程中,都難免產生民怨,而王樸做到了此點。一直到龜山運河開鑿結束,成功通航,楚泗百姓,幾無怨言,并對王樸感恩戴德。

  而王樸,在淮東的這六年,正是通過這些親力親為,以身作則,幫助大漢實現對淮東統治的鞏固,并迅速恢復元氣,成為如今大漢真正的財稅重地,給東京供血頗多。

  哪怕普通小民都知道,王使君公正無私,對官吏嚴厲,黎庶寬厚。在乾祐11年的當下,再問淮東百姓,是否懷念江南的唐國,夸張點地描述,大抵會被吐一口唾沫,然后再大罵一通。

  當然,在淮東賺得偌大一片美譽,不是沒有負面作用的,那邊是常年飽受王樸鞭策及約束的淮東官吏,不論舊吏還是新官,都對他又敬又畏,以致怨氣滋生。

  同時東京朝廷內部,也對他非議頗多,前前后后,因擅權、越權、威下等問題遭到彈劾,幾乎沒斷過,再加上隨著時間漸久,異議更多。若不是因為皇帝劉承祐護著,王樸早被積毀銷骨了。

  要知道,淮南兩道,淮西的竇貞固早就調到河北去主政,換成了劉溫叟。他王樸在任上,一待就是六年,屁股坐得穩穩的,仍舊說一不二。而大漢諸道中,淮東可是個肥差,上下眼饞的人可是不少。

  4月份的時候,又有御史上報,說王樸在淮東有邀買人心之嫌,連淮東百姓只知王樸不知天子的話都說出來。

  有的時候,劉承祐也是好奇,王樸就這么惹人嫌棄?不過這一回,劉承祐終于決定,讓王樸挪挪位置,將他調離淮東布政使的位置。王樸在任多年,一是看他過于勤懇辛苦,勞神傷體,心中不忍;二則是,非議滿朝,即便他保持信任,繼續讓他做下去,對王樸本人也不是一件好事,因為劉承祐自己也不確定,這份信任還能堅持多久。

  一直到進入5月,李谷離京之前,劉承祐終于下詔,以王樸治淮東多年,勞苦功高,調入東京聽用。此詔一下,朝廷中有資格的官員們,心思立刻就活泛起來,揚州可是個好地方,為了淮東布政使之職而活動奔走的人,可是不少。

  劉承祐當然沒有讓那些人如愿,而是直接降下諭示,以轉運使王溥接任,一下子讓那些人斷了念想。

  一詔一制,自東京飛傳揚州,宣讀與二王,王樸是詔至即行。而在王樸離開揚州當日,聞訊自發相聚給他送行,依依惜別,有老叟奉上一碗清水,一把泥土,一袋咸鹽。比起萬民傘作秀,那份感情要真摯得多。甫一離別,素來以剛嚴示人的王使君,卻也不禁老淚縱橫。

  自揚州出發,王樸只帶著家眷及幾名仆侍,乘官船,沿著運河北上。行程不快,一路走走停停,顧看民情,離任之途,也是習慣性地做最后一次巡視。

  而得知是王樸離任北還,沿岸百姓,有不少主動給他拉纖的人,以此相送。不過,自揚州至泗州,也就那點距離,花了六日多的時間,便進入盱眙境內。

  龜山鎮,原本只是龜山腳下的一座小村落,不過在龜山運河開通之后,逐漸興盛起來。畢竟處在龜部位,優良的地理條件,給它飛速的發展提供的便利。不過一年多的時間,便聚民2000有余,人煙稠密,百業發達。在乾祐10年的時候,泗州上報朝廷,正式設置龜山鎮。

  而此時,登上龜山,俯視著腳下繁庶的小鎮,北流的運河,王樸十分地感慨。運河之上,視線之中,始終有航行的船只,自鎮中傳來的人聲仿佛是對他的贊歌。縱目眺去,隱約還能望見北面的洪澤湖,那眼波蕩漾的景象早已長記其心中。

  “當初我力主修復洪澤,開鑿運河之時,上下多有反對,以治安不固,怕勞民傷財!”王樸說道:“然而,只需愛惜民力,御以仁道,再惠及百姓,焉生民怨!”

  站在王樸身旁的,乃是新任的布政使王溥,他此番是隨著王樸一路北上,既為巡視,也為送行,順便還能交接、議政。

  聽其言,王溥指著運河、大澤,輕笑道:“而今淮泗之民,都在享受文伯公的恩澤啊!”

  “這些都是陛下的恩澤,我只代為布施罷了!洪澤之命,都是陛下所取,若無陛下當年的鼎立支持,豈有今日這肥水沃土!”

  從王樸的話里可以知道,雖然性情有些剛烈,但政治覺悟,可一點都不低......

  “過了盱眙,就該轉入汴水了,齊物這一路相送,此番情誼,我感激不盡,就在此地告別吧!”感慨了一番,王樸似乎釋去心頭最后一點悵惘,認真地看著王溥,拱手道:“淮東諸事,就拜托你了!”

  見狀,王溥自然不敢托大,連忙回禮:“文伯公放心!陛下所委,公之叮囑,溥豈敢懈怠!”

  看著王溥,見其威儀正派,氣度英偉,王樸心中又不禁生出一番感慨。他們二人,同為乾祐元年進士及第,如今王溥正風華正茂,仕途順利,一路向上,而他卻已垂垂老矣了。

  王樸如今也就五十出頭,但是,常年的夙興夜寐,勞神費心,使他蒼老得十分快。

  大概是感受到了王樸的遲暮心態,王溥不由笑道:“文伯公坐鎮揚州六載,于國于民,功勛卓著,此番進京,當進拜相位了!”

  對于這一點,王樸倒也有幾分自信,看著王溥,卻笑道:“我老矣,齊物深受陛下看重,今為封疆大吏,他日亦為朝廷棟梁啊!”

  事實上,皇帝對于王溥的欣賞,是眾人皆知的,只要不犯錯,將來位及宰相,是順理成章的事。比起那些苦心鉆營的人,王溥實在過于幸運,別人孜孜以求而不得的名聲與地位,他得之卻是毫不費力,晉升之途,一路暢通,早已被安排好了一般。

  當然,除了運道之外,前提也得有被看重的資本。就像此番接替王樸為淮東布政使,除了受皇帝鐘意的因素外,王溥本身的履歷政績也很出眾,從知濠州,到轉運使,一應事務,都是辦得從容不迫,井井有條,成績斐然。

  一艘官船在龜山鎮的埠頭停靠,吸引了王樸的注意,停住了登船的腳步。甲士護衛,軍將隨行,這等架勢,顯然來頭不小,并且很快打聽出來了,是南下揚州赴任的使相李谷。

  李谷此次到揚州,劉承祐給李谷改了個臨時差遣——江淮巡閱使,持節全權負責對江南的軍務,江淮之水陸兵馬,都有調動的權力。關心其身體,劉承祐還特意給他次子李拱加官,令其隨行侍奉。并且,以殿直趙延進做他的隨行武官,趙延進可是已故陜國公趙暉的兒子,常年侍駕的武臣。

  聞之,王樸與王溥二人,立刻前去拜訪,對此巧遇,李谷也無任何托大拿捏,不顧舟船的勞頓,親自會面。

  在乾祐前期的數年中,大漢一南一北,有兩名最受皇帝信重的大臣,李谷在河北,王樸在淮東。李谷能知人,王樸能薦才,以此并稱。

  此前一直未有謀面,如今,在這龜山鎮巧遇,兩個名臣頭一次會面,場面雖然不大,但卻有種風云際會的恢弘壯麗。

  “李使相!”王樸肅容,拱手拜道。

  “王使君!”李谷含笑,躬身回禮。

  兩個年歲相仿,名氣相當,功績相稱的時代人物,會面之后,竟如老友一般,坐而論道,相談甚歡,竟少生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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