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開封,草木瘋長,山花爛漫,萬物燦爛,一派生機勃勃之像。開封周郊,坡岡林野間,春游踏青的身影已算密集了。
草長鶯飛,蔚藍的天空下,大量的風箏高低層飛,仿佛寄托著線端一頭執線人的心思,昂揚向上,遨游天際。
道途間,趙匡騎在馬上,目光也被幾只高飛的紙鳶所吸引。當然,趙匡出開封,并不是為了郊游,而是去祭奠自己的父親趙弘殷。
還朝業已三日,覲見述職,參加檢閱,配合樞密、兵部公務,一直到如今,方才有得空暇。身后只跟著一輛馬車,一架板車,載著其母弟妻子,裝著燭紙等祭品,只有三名家丁相隨。
說起來,從趙弘殷到趙匡也算多子多福了,但是似乎在走霉運,所生子女,半數夭亡,導致趙家的香火,看起來并不那么旺盛。
經過十年的發展,趙家也是大漢朝的高級勛貴了,然而,趙弘殷一死,聲勢立刻就弱了下來,雖然還有趙匡這根越來越粗的頂梁柱支撐,仍不免給人一種下滑的感覺。
不過,相較于吃瓜群眾地好奇非議,趙匡始終表現得沉淡如常,他的城府,也越來越深。
趙弘殷的墳墓,在開封東南的雍丘縣內,靠近一個叫西平的村子,所選當然是風水寶地。走了半日多的時間,方才達到目的地。
相比于許多日漸享受墮落的貴族,趙家算是十分低調的,平日里雖未刻求簡樸,但也從未鋪張浪費,任何事情,都顯得“普普通通”的。
包括趙弘殷的喪葬也一樣,基本看不出什么奢欲。趙匡帶著一家人到達,除了坐落山首的老父新墓外,最引其注意的,還得屬墓邊不遠的一座茅屋。
大概是聽到了外邊的動靜,從中快步走出了一名儒衣素服的青年,正是“趙二”。
原本,以趙弘殷留下的福蔭,趙匡義可以接受賞賜,入宮當值的,從此以勛貴子弟的身份,正式步入仕途。
不過,有些出人意料的,趙匡義選擇了上表請辭,說要依禮制,給其父守孝三年。這自然就引起了劉承佑的注意,稍加思索,同意了,人家要盡孝,他也不便拒絕。當然,還在于如今的趙匡義在大漢,只是個無名小卒,換個要職重臣,估計降制奪情了。
其后,趙匡義就在乃父墓旁,結廬而居,守墓掃陵,讀書習武,簡衣樸食,悉由西平村提供。三兩月下來,趙家三郎孝順的名聲也就傳開了。
對于弟弟的表現,趙匡顯然很是贊許,兄弟相見,自是一番用力擁抱。不過,還是先拜見了隨來的母親杜氏,方才敘話。
“二哥,前兩日便聽聞你回京,終于等到你來祭拜父親了!”趙匡義守墓,并非不聞窗外事。
“先祭拜父親吧!”拍了拍趙匡義肩膀,趙匡說道。
焚香、燒紙、叩拜,陳述衷情,趙匡也是剛強硬漢,但此情此景,也不免潸然淚下,號啕痛哭。就如劉承佑所關心的那樣,對于未能見到趙弘殷最后一面,侍榻送終,趙匡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因國事之故,談不上后悔,但心中確是充滿遺憾。
祭拜結束,抹干凈眼淚,交代了一下,趙匡叫上趙匡義,兩人到他的草廬內坐下。趙弘殷既去,趙家基本就靠已長成的兩兄弟撐著了,當然,當家做主的還是屬趙匡了。
草廬計兩間,一室一廳,十分簡陋,也就配備著基本的生活用品。趙匡義怎么也是貴家公子,母親杜氏管教甚嚴,但也算養尊處優,能夠甘守如此清簡,也算難得了。倘若真能堅守保持三年,行為如一,那也真是個人物了。
“匡義,我回京就聽說了你的事跡!”觀察趙匡義,見他的狀態并沒有裝模作樣,趙匡說道:“你能有這份孝心,為兄很感動,父親在天之靈,也當欣慰!”
“二哥征戰在外,我這也是為我們兄弟盡父孝!”趙匡義應道。
“此間清貧如此,倒也難為你了!”趙匡說。
趙匡義則認真地答道:“此地僻靜,風光甚好,遠離東京浮華,既能侍奉父親,還能讀書養性,一舉兩得!”
“好!”趙匡形容舒展,點了點頭,很是感慨:“你素聰穎,心懷孝仁,將來必為棟梁之才。”
被兄長這么一夸,趙匡義也不由露出了開懷的表情。
“二哥,此番平蜀的經過,在東京廣為流傳,多有傳奇,你總一路大軍,經歷必然精彩,可否給我說說?”二人聊了聊天,趙匡義突然興沖沖地問。
見狀,趙匡說:“宣慰司那邊,應該宣傳得很清楚了吧!”
趙匡義則道:“宣慰司的文士們編寫的故事文稿,固然精彩,但我總覺得失其實。我想,還是二哥你的親身經歷,領軍指揮過程,更值得傾聽!”
對于趙二所請,趙匡點頭允之,道:“不過也不用急,接下來一段時間,我就待在此處,陪陪父親!”
當夜,趙匡把家人安排在附近的西平村落宿,自己則與趙匡義待在茅廬里,兩兄弟同榻同被,秉燭夜談,抵足而眠。
白日尚且還好,然到夜間之時,孤墓之旁,單廬一座,周遭十里而無人煙,林蔭之中偶爾還能響起幾聲分不清什么品類的獸鳴。
體驗了一番環境,趙匡對這個弟弟,更加滿意了。
接下來的時間,趙匡基本就待在草廬,與趙匡義一起守墓。不過,三日后,來了幾個人,以黨進為首,帶著香燭并酒肉。
“都帥!”
“班師還朝,我東路主將的職位已撤,這都帥的稱呼可不敢當了!”趙匡擺擺手。
“都虞侯!”聽他這么說,黨進等人立刻改口。趙匡身上,還掛著殿前都虞侯的軍職。
來的,都是趙匡的舊部。雖然劉承佑一直在加強軍隊的制度建設,加強掌控,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軍隊之中仍是派系林立,不可避免的,這么多年下來,趙匡也成了一方小派頭。再加上趙弘殷的人脈資源,已經足以造成一定的影響。
對于這些情況,劉承佑實則也清楚,并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沒有那么忌憚了。這么多年的整飭、分權、制衡,大的山頭基本都被削平了,再沒有能夠做好一呼百應的將帥了,軍隊已進入一種相對平衡的狀態。劉承佑需要做的,只是維持這種平衡。
趙匡是屬于在禁軍中逐漸崛起的,其中有劉承佑的扶持。有趣的是,早年之時,劉承佑因為黃旗加身而對郭威屢加猜忌戒備,如今對將“黃袍加身”發揚光大的趙匡,卻又多加扶持,似無戒心,這其中的變化,還是值得思考的。
“你們來此作甚?”看著齊聚的部下,有三人都是隨他入蜀作戰的。
黨進笑道:“聽聞都虞侯前來祭拜,廣陽公既是都虞侯的父親,也是軍中前輩,我等也該來吊祭一番,以表敬意!”
看了看齊齊整整的一干人,趙匡心中暗嘆,太招搖了啊。不過,人家一番盛情,也不好弗其好意,鄭重地抱拳作揖,趙匡道:“我代家父,謝過諸位兄弟好意了!”
祭拜結束后,一干人在趙匡義的茅廬前,席地而坐,烤肉飲酒。黨進直接開口,語氣里透著幸災樂禍:“都虞侯,你在此守墓,或許不知,這幾日,東京可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