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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春夜

  春夜的天幕間,月色淺淡,星光黯沉,還泛有些涼意。滄州府衙之中,隱隱彌漫著些許氣靄,整座府邸沉浸在一片靜謐之中,負責宿衛的大內軍士在府衙諸院中布置了森嚴的守備,崗哨、巡邏、輪值,十分嚴密。

  劉承祐漫步于后衙,望著那略顯凄清的月色,心情卻格外平靜。這一路北來,所見所聞,足以讓他感到欣喜,近十載的圖治致安,總算有所成效。

  晉末的亂世,那兵燹流亡,盜匪動亂,他是親眼目睹經歷過的。寧為太平犬,勿做亂離人,如今的河北百姓,雖然生活仍舊算不得富足,但可稱安定。

  外無敵寇入侵,內無山匪侵擾,雖然除兩稅之外,勞役、兵役仍稱繁重,遇到災年也會挨餓,但比起動蕩南安,朝不保夕的日子,可要幸福太多。

  而這些,可以毫不臉紅地說,這都是在他這個大漢皇帝的帶領下,實現的安平。雖然,從本質上來講,劉承祐登基以來的作為,更多目的是在于穩固地位、強化君威、中央集權。但是,大漢治下百姓,從中獲得了實惠與安定,也是不爭的事實。

  當然,隨著時間的推移,底層的百姓們會慢慢地習慣了太平,忘卻了兵荒馬亂的創傷,久安忘戰,無法再繼續忍受長期的貧苦,覺得稅賦、征役過重,想要吃飽穿暖就。不過,那也是另一個大漢發展到另一個階段的事情了,那個時候,朝廷又該調整政策了。

  就近期走過的地方來看,百姓身上的負擔,仍舊很重。沿襲至唐朝的“兩稅法”,問題頻頻,戶口、田畝的整頓見簿有所成效,但貧富財產的區分,卻不是那么容易的,想要做到貧富分等負擔,更是癡心妄想。

  當然,有堅于朝廷對地方治權的不斷收攏,中央威信漸盛,政治清明,監察體系的重樹與強化,使得地方官府在正稅之外,不敢再隨意攤派與巧立名目。

  但是,兩稅法的弊端,仍舊客觀存在。而劉承祐北來,最直觀的感受便是,錢貴物賤。市面上流通的錢幣仍舊不足,為了繳納稅錢,而導致許多百姓不得不賤賣絹物、糧食,絹帛的價值也在波動,再加上土地兼并的隱患等等,許多在中晚唐時期已經顯露過的弊端,仍舊難以得到解決。

  這既是經濟發展水平的限制,也是貨幣政策的缺陷,至于朝廷的稅制,也不夠完善,從上到下,問題頗多。而做一次,全面的改革創新,也不是那么容易,一則缺少足以主持全國財政改革的人才,二則缺少基礎,另外動作太大,又容易引起不動蕩與紊亂,對于當下致力于一統天下的劉承祐而言,最不喜歡的就是不穩。

  想得越多,腦子就越混沌,不禁用力地甩了甩頭,似乎如此能將腦中繁雜的頭緒給清除一般。

  放眼掃視著府衙的后園,整個一片清冷的景象,微微晃動的燈火,照耀著肅立在旁的大內衛士,一個身姿挺拔,體格魁梧,暗淡光線映照下,更顯得堅毅。

  劉承祐走過,皆低首持刀,以示禮敬。站在一名年輕的衛士面前,忽然蹲下身體,嚇了衛士一跳,下意識地想要有所動作,忽聞劉承祐淡淡的聲音:“別動!”

  “是!”應了聲,衛士方才發現,劉承祐蹲下是為了給他系松垮垮的鞋帶。

  “別小看了這繩帶,若沒了它,走路不舒服,可能棄履,可能絆腳,一個不注意,就是一跟頭,若是行軍,你都跑不快......”起身,劉承祐輕笑道:“朕也是許久沒給人系過鞋繩了,松緊如何,可還合適?”

  面對皇帝這溫和的話語,衛士臉上的情緒有些復雜,既激動又感動,還有幾分無所適從,憋了一小會兒,說道:“多謝陛下!”

  看著衛士,很年輕,嘴上沒毛,身材卻還算高大,劉承祐遲疑了會兒,道:“朕記得你,你叫李,李......”

  “回陛下,小臣李守節!”衛士趕忙開口,解了皇帝尷尬。

  “對!李筠的兒子!”劉承祐一副恍然狀,笑道:“眉宇之間,果有幾分你父的英采!如今,應該還不滿二十吧!”

  “臣年十八!”李守節應道。

  “這個年紀,能被選拔進宮,到御前當職,可不容易啊!”劉承祐打量著李守節說。

  “皆賴陛下提拔,給臣以當班侍衛的機會!”李守節挺起胸膛,道。

  “朝廷收取荊湖,你父戰功頗著,如今正在湖南替朝廷剿撫蠻匪,制暴戡亂,保境安民,實為朝廷的干將!”劉承祐拍了拍其肩膀,鼓勵道:“你要以你父為榜樣啊!”

  “臣必當謹記陛下教誨!”

  “今夜負責宿衛的是張瓊吧!”劉承祐突然問道。

  “是!”

  劉承祐吩咐著:“去把他叫來!”

  望著李守節快步而去的背影,劉承祐嘴角掛上了點滿意的笑容,自大內軍中,給劉承祐當值護衛的衛士中,也有不少似李守節這般的將校、官僚之后,當然,選拔的標準從未降低過。

  十八歲,一個讓人充滿懷念與回憶的年紀。想他劉承祐,十八歲時,才剛剛登基當皇帝,接手一個國家......

  劉承祐又忽然想到,早年的時候,對于御前當值的諸班侍衛,無論軍官還是衛士,他都能叫出名字。

  如今卻是不行了,別說名字,有的連樣貌都記不住了。以小見大,劉承祐喃喃道:“不知覺間,我是真的變了,只是不知這種變化,是好事,還是壞事......”

  未己,一個身材魁梧,面貌粗獷的武將,走了過來,向劉承祐行禮,中氣十足地道:“參見陛下,不知陛下召末將何事?”

  此將名叫張瓊,標準的河北大漢,性豪爽,有勇力,善射藝。年少的時候,曾帶著家鄉的無賴打契丹人,大漢建立之后,從軍入伍。

  后被選拔入禁軍,曾參與平河中與兩次抗擊后蜀的戰斗,作戰十分勇猛,用王峻與趙暉的話來評價,這是個不知死活的悍卒,打起仗來不要命。

  乾祐六年,調入京中。此人的勇武,軍中少有匹敵者,后為趙匡看重,舉薦給劉承祐。以其忠勇,并在歷次檢閱軍隊的過程中,都表現出眾,也漸漸入了劉承祐之眼,調動至大內軍中,在禁宮內站崗,已經兩年多了。

  “也無甚事,只是閑來無聊,察問一下宿營之事!”劉承祐說。

  張瓊恍然,當即應道:“進城的侍衛,南北關門,各安排了一百卒,沿街諸道口有一百卒,有衙役州兵協助,府衙之中兩百卒,分為三班,占據中門、大堂、及后園!”

  “衙中差官、屬吏及侍者呢?”劉承祐問。

  “改回家的回家,剩下的全部被末將趕到西廨看管起來了!”張瓊大大咧咧地說道。

  聞其言,劉承祐就不禁道:“你呀,這作風還是這般粗暴直接!”

  張瓊說道:“那些人雖然是衙門中人,但說不準就暗藏異心者,末將也懶得去甄別,干脆全部看管起來,以免威脅到陛下與娘子、殿下們的安全!”

  “難怪我方才見楚昭輔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原來問題出在這里......”劉承祐說。

  “那楚知府,還敢告末將的的狀?”張瓊有些炸毛。

  “他可什么都沒說,你這廝,不要妄加揣測!”劉承祐瞪了他一眼。

  張瓊臉色這才緩和下來,眼神朝劉承祐瞥了瞥,略作遲疑,拱手說:“陛下......”

  “有什么話直說,吞吞吐吐,可不是你張瓊的風格!”

  “那末將可就直說了!”張瓊咧嘴一笑,道:“這安排宿衛之事,過于繁瑣,又不能出任何差錯,實在不適合末將。懇乞陛下施恩,放末將出去作戰打仗吧!”

  聽其言,劉承祐眉毛頓時就是一挑:“怎么,給朕當侍衛將軍委屈你了,還是不樂意,因而想外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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