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楚昭輔的節儉,劉承祐是有個認識的,并且經過調查,不是作秀。此人的才干,可用精強來形容,并且為人勤勉,處事公斷,從不徇私枉法,有極強的執行力。
當然,此人也有明顯的性格特征,功利心強,不近人情,并且十分吝嗇。他府衙的簡陋,除了治政作風之外,便是其吝嗇的性格在作祟。
就劉承祐所知,楚昭輔將這些年任職為官,所得的俸祿、賞賜,都積攢起來了,從來是有進少出,但是在吃穿用度上,卻也并未追求苛刻的省簡節約,。
而他多年積攢下來的這些錢財,也不是拿來吹灰抑或品玩的,大部分都交由家人,拿到鄉里購置田宅了。
對于楚昭輔這樣的人,劉承祐欣賞其才,卻也不薄其性格,相反,反而覺得此人很真實,甚至有些可愛。
手里把玩著一塊令籌,劉承祐看著楚昭輔,繼續從側面夸獎他:“從這籌子上的劃痕印記來看,顯然是經常使用的,不像有的地方,籌桶都已然積灰,可見其政怠!”
“蒲縣之事,臣也有所耳聞,天下軍政職吏眾多,難免有良莠賢愚之分,有些懈怠之人,處置以肅國法即可。臣不敢以勤勉自居,只求盡其職守,上不負君,下不怠民,中不愧心而已!”楚昭輔應道。
劉承祐嘴中所說,乃是河東大寧府蒲縣長,其人在任兩載,不治政務,不看訟狀,也不關心錢糧賦稅,終日寄情飲樂,還大言不慚,說是“無為而治”。當然,他看不到事,縣內自然無事,一片安寧。
還是在去年朝廷專使清點刑獄的過程中,發現了這么位父母官,將之拿下,送東京議處。關鍵是,這樣的一個官員,竟然能平安無事地當了兩年官,由其引起的大寧府的吏治清理,在這里就不細述了,總之,知府被降了職......
“滄州此府,轄地甚廣,瀕臨渤海,自古以來,便為滄海之州,享魚鹽之利。即便到如今,也是大漢數得上的州府,人口眾多,又靠近北邊,你在此任上,權責不輕,還需用心吶!”大概是站累了,劉承祐坐到堂案上,看著楚昭輔,感慨道。
“臣明白!到任以來,自感責任重大,不敢有所怠慢,唯有悉心竭,以報陛下擢拔之恩!”楚昭輔一臉嚴肅認真的表情。
微微頷首,劉承祐問:“如今滄州府治下,有多少丁口?其中青壯多少?”
楚昭輔功課做得很充分,信手拈來一般,稟道:“諸縣在籍者計有民25780戶,男女172725人,其中青壯41849人。”
看其如數家珍的樣子,劉承祐笑道:“在天下州府之中,人口算是多的了,比起國初之時,更是大有增益啊!”
楚昭輔說:“這幾年,北境無戰禍,地方寧定,土地產出漸多,再加朝廷勸育政策,百姓們也樂于生養,是故人口漸豐。另外,還有早年收攏安置的三萬多幽燕逃難百姓!”
“那些北來的百姓,背井離鄉,至滄州,可還安定?”劉承祐關心道。
“當初渤海郡公(王景)在任,施政得當,撫民有方,彼等多于境內落地生根,重建家園。臣下鄉里察問過,念土思鄉之情,在所難免,這兩年北境漸安,也有零散北上返鄉者,但大部分人,還是對回鄉心懷憂恐,安居于轄下。”楚昭輔答道。
“是擔心契丹人吧!”劉承祐略作思吟。
“正是!”
當然,滄州的幽燕百姓,不愿返鄉,也有官府宣傳控制的緣故。漢遼邊境雖然平靜多年,民間貿易往來頻繁,但雙方軍隊的陳布可一點都沒有放松過,契丹占據諸要隘,沒有地利可依,一旦戰事爆發,幽燕仍是戰場。
經歷過戰火流離的難民,好不容易在滄州安頓下來,重建家園,也有了自己的土地,豈會輕離。即便將來漢軍北復成功,能不能舍下在滄州的田畝、房舍,也是個問題。
于滄州官府而言,對于燕民返鄉,也是嚴格控制的,人口的數量與增長,可是政績考評的重要標準。
而這些年北返的燕民,更多的還是那些不事生產,北上闖蕩討生活的青壯。普通人可沒有那闖勁,也不敢冒險,安安穩穩地種地,交糧納稅,才更適合他們。
劉承祐則輕吁了口氣,手指北方,喟然道:“大片的土地、州縣仍在契丹手中,思及這些背井離鄉的百姓,再想到仍沉淪于胡騎鐵蹄下的漢民,朕的事業,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啊!”
“陛下御極以來,勵精圖治,天下漸安,乃有今日之盛。待到削平諸國,一統宇內,待回頭,自可從容北上,收復故土,消除北患,致安百姓!”楚昭輔應道。
“會有那么一日的!”劉承祐卻迅速恢復了神采,自信昂揚。
“對了,近年來,滄州的海鹽,可是遠銷北面諸州啊,聽說你到任以來,又開辟了不少鹽田,改善鹽民待遇,并鼓勵鹽工,改良制鹽技藝。”劉承祐又問道。
“滄州自古以來,便是魚鹽之國!泛海之民,多煮鹽為生,國家也由此得利里!”楚昭輔說:“如今滄州治下,以海鹽、無棣兩縣鹽事最為繁榮,在鹽場以制鹽謀生的百姓,已有上萬人!”
“糧能裹腹,鹽能解淡,這鹽的重要性,絲毫不弱于糧米啊!”劉承祐說道:“如今滄州,每歲可得鹽多少?”
“回陛下,約230石!”楚昭輔應道:“不過,始終不如解鹽精煉,臣前發勸鹽書,鼓勵鹽民,制出精鹽,以入貢東京!”
“很好嘛!”劉承祐露出了笑容:“是該鼓勵,當提高獎賞!”
大漢的食鹽,若以質量來論,首屬解鹽,也是歷來的貢鹽!楚昭輔想以滄鹽與解鹽比肩,目標可是不低。但滄州的海鹽,比之礦鹽,終究有所差距,在制鹽工藝得到大提升之前,可不容易。
“去歲以來,朕可收到了不少劾章,說你將處死的走私鹽犯,尸體以尖木穿體,吊在鹽場,風吹日曬。朝中多有非議,以其極傷天和啊......”劉承祐忽然又提起一事。
聞之,楚昭輔的臉色變了變,抬眼觀察了下劉承祐的表情,很平靜的樣子。斟酌了下,方才應道:“鹽事官營,但總有貪婪之人,無視朝廷禁令,悍然觸犯法律,倒賣私鹽,牟取暴利。對于這類人,臣心中憤極,是以嚴刑峻法以懾之,處置手段上過于嚴苛駭人,是臣思慮不周!”
“明令強紀,并沒有錯,對于走私食鹽,倒取國利者,就該禁絕。該關的關,該殺的殺,這吊尸曝曬,則大可不必!此事傳揚開來,確可取震懾之效,但終會讓百姓對官府感到畏懼,以為暴政,也不利于你楚卿的名聲!”劉承祐這么說道。
“是,陛下!”見皇帝這樣的態度,楚昭輔微松了口氣,恭順地應道。
“再者,朕也不希望,你楚卿勞神費力,日夜勤勉,使得滄州大治之后,卻帶著一個聲名狼藉離開......”劉承祐道。
面上流露出少許感動之色,楚昭輔恭敬說:“陛下一片苦心,臣感愧不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