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內,比起往日要更加安靜些,整座偏殿,除了郎官們翻閱、書寫的聲音之外,再無其他動靜,需要行動、走路都是輕悄悄的,約束著動作。
剛回殿的趙普腳步稍快,走到趙曮案前,輕笑著喚了聲:“趙承旨!”
趙曮正提袖書寫著一封冊章,聞聲停筆抬首,看著笑瞇瞇的趙普,注意到他手中軍報,問道:“湖南戰事有進展了?”
趙普頷首,夸道:“承旨果然聰敏,一言中的。樞密院剛收到的捷報,慕容都帥遣軍南下,在澧陽打了一場勝仗,北上的楊師璠賊軍幾乎被全殲,走脫者寥寥!”
“哦!”趙曮聞之面喜,眉宇都松展開來,伸手接過,快速地瀏覽了一番,輕吁氣,道:“有這封捷報,或許能夠稍解陛下心中郁結!”
聞言,趙普朝正殿方向望了望,低聲問道:“陛下不在?”
趙曮點了點頭,并未多說什么,更沒有議論透露皇帝行蹤的意思。放下軍報,趙普說:“待陛下回殿,我們再去稟報吧!”
“好!”目光在趙曮身上停留了那么一剎,趙普神色平靜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并沒有等太久,皇帝歸來,二趙趕忙前去拜見。而得到前方捷報的消息,劉承祐果然打起了精神,神情如趙曮所言,確實放松不少。
“13日,史彥超與李筠二將自公安率軍南下,史彥超直奔澧陽,解澧陽之圍,防止楊師璠逆軍撤退。李筠目的涔河村,意圖先殲滅在北防御的逆軍偏師,當夜,賊軍見勢不妙,意圖亡奔,被早有準備的李筠堵在村寨內。
14日晨,李筠發起進攻,不到一個時辰,全殲之,破三千賊眾,大部歸降。其后,稍作休整,李筠整軍南下,會同史彥超、潘美,三路監控楊師璠軍,使其陷入絕境。
賊軍由此兵心動蕩,士氣低落,其后一日兩夜間,越賊寨而出,來營投降者超過千人。
16日,察楊師璠軍崩潰在即,史、李二將率步騎,向賊軍發起猛攻,楊師璠雖率中軍負隅頑抗,但已至窮途,兵無戰心,瑤兵作亂于內,潘美出兵攻襲側后,大戰一個半時辰,賊軍潰敗。
是役,諸軍共斬殺賊軍三千余卒,收降過萬,賊軍主將楊師璠中流矢而亡!”
聽完趙普的回報,劉承祐并沒有太過喜悅,更遑激動之情,稍作思考后,方才點頭說:“李、史、潘三將,這一仗打得不錯!看來,開封一年的閑居生活,也確實讓李筠憋狠了,放出去就是一頭猛虎啊!”
當然,劉承祐的反應也屬正常,對他而言,取勝是應該的,要是打了敗仗,他大概會激動些。
“根據咱后察問降將得知,楊師璠久挫于澧陽城下,見城守完備,后以弱旅攻城,死傷慘重,是欲采取驕兵、惑敵之策,麻痹守軍,而后發起突襲,集中精兵,全力攻城。當然,澧陽的潘美察覺賊軍異動,早有所備。
原本,楊師璠是準備在14日遽然發起進攻,然而史彥超在13日便急行軍百里至于澧陽,直接使得楊師璠的計劃落空。
而在史彥超兵至之前,楊師璠還下令將澧水浮梁以及轉運船只全部焚毀,意圖效破釜沉舟之故事,激勵士卒,忘死而戰......”趙普說著,都忍不住露出少許蔑笑。
“如此看來,周行逢委任此人為主將,倒也有幾分考量,至少通曉些兵法,有股子狠決!”劉承祐評點道:“不察形勢,不看軍心,強行效仿楚霸王,自斷絕路,結果自然是畫虎不成反類犬,陷大軍于絕境,全軍覆沒,不足為奇!”
“陛下說得是!倘非如此,想要將楊師璠全殲于澧陽,也沒那么容易!”趙曮平靜地附和了一句。
“關于此戰詳情,還需由樞密院做具體匯報!”趙普說。
“傳郭榮,再將幾名宰相一起喚來!”劉承祐當即道。
“是!”
未己,崇政大殿內,中樞重臣齊聚,由樞密使郭榮就湖南戰況作詳細匯報。
郭榮還是如往常,言行舉止帶著強烈的個人風采,只是因前線捷報,語氣振奮了些:“......澧陽之戰后,西路賊軍瓦解,只需稍作整頓,即渡江南下,向武陵進軍。一旦武陵拿下,則洞庭大澤西南即被控制,岳州的周行逢軍則立陷孤危,進退失據!”
“說說岳州那邊的戰況?周行逢軍如何了?”劉承祐問。
郭榮答道:“回陛下,如今韓通已率禁軍、州兵及荊南降軍,總計水陸三萬余卒,進據三江口。不過受慕容延釗軍令,逼而不戰,以對峙為主。
慕容延釗的分析很準確,我軍糧械充足,士氣高昂,周逆則相反,急于求戰,想要速決。原本,受制于水軍,我軍形勢稍處下風,魏璘率水師參戰之后,雙方戰于洞庭,互有死傷。
后周行逢又調集步卒,從三江口與巴陵城兩路攻我營寨,意圖從陸路取得突破,在韓通等將的指揮下,被擊退......”
“澧陽之戰后,周行逢會如何反應?”劉承祐問。
這個時候,魏仁溥開口了:“如欲茍延殘喘,當放棄岳州,撤軍回武陵,乃至長沙,再圖固守,否則側后遭受威脅,勢難持久。但從開戰以來周行逢的表現看,這不是個輕易服輸之人,性格剛戾,有決斷,否則也不會這般主動北上,以圖破局。
越到末路險局,只怕其會更加瘋狂,孤注一擲,猛攻三江口之軍。若能擊破我東路兵馬,其危情大解,甚至可以溯將而上,威脅公安、江陵!”
“魏卿對周行逢的性格,很是了解啊!”劉承祐微微頷首,表示贊同,又看向郭榮。
郭榮還是那般自信,眼色沒有任何變化:“不管周行逢如何決策,于我軍而言都不重要!他若不惜代價,亡命從三江口破局,則韓通、杜漢徽等宿將足以制之!慕容延釗已自江陵發,領軍向澧陽,無論他作何選擇,都逃不脫一個敗亡結局!”
說著,郭榮又解釋道:“另外,根據澧陽敗兵所報,在破敵之前,楊師璠營中便已無隔日之糧,而后方更是數日未有輜需補給。湖南諸州,已完全不足以供給賊軍前線作戰。
澧陽軍如此,周行逢軍縱然情況良好些,也絕計好不了多少。軍報自澧陽轉呈東京,又是數日的時間,臣料此時的周行逢,已在崩滅邊緣!
而從軍情司對湖南諸州的刺探來看,為了供給前方,湖南軍府是刮地三尺以籌措錢糧,窮其丁壯以戰,盡其婦女轉運。
如今湖南,民情大困,怨聲載道盈野,反抗愈烈。上下離心,周氏實則已對湖南失去控制!
周行逢窮兵黷武,耗竭民力,盡空錢糧,慕容延釗原料湖南會在一月之內,但以現在的情況來看,半個月都支撐不了!”
“是故,臣以為,平定湖南,兵爭之事,已不足為慮,朝廷需要提前考慮善后事宜了!”
從郭榮口中可知,湖南攻略形勢,可謂一片大好。然而對于大漢朝廷而言,更頭疼的,只怕還在后邊。簡單地講,平湖南易,治其地難!
荊南對于朝廷而言,百萬戶民,戰略要地,得之大益。而湖南,有一說一,就是一個大負擔,支離破碎,殘破不堪,但是,負擔再重,也得收歸朝廷治下。
對于郭榮的分析,宰相們顯然也是同意的,范質就苦著一張臉,沉聲說:“陛下,自馬希廣、馬希萼兄弟相爭以來,湖南諸州亂事頻發,戰火不休,八年之中,有六年都處在災禍與動蕩之中。
如今,又遭周行逢如此禍害,戰事結束,朝廷接手的,將是一個動亂、饑荒的湖南。如郭樞密所言,朝廷確實需要提前做好準備了。
若戰事迅速終結,留給朝廷的準備時間,也不多了!”